从两人互动看来,他们是上司与下属,他是好脾气的学长,她则是泼辣美丽的学妹,即便在挚友曹亚劭面前,单南荻依然很谨慎地维持这个表面功夫。
“是是是,老板你精明至极,连失忆也失得恰到好处,把婚姻忘得干干净净,工作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害我也好想去撞车失忆,把讨厌的事忘光光,多轻松啊!”
对她话中有话的挖苦,单南荻不回应,却引发曹亚劭的关切。“学长,你还是什么也记不得吗?车祸的经过、以前的事……”
“都想不起来。”单南荻摇头,踱到办公桌后坐下,蒋棻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脸色一沉,瞪她,她巧笑倩兮地咧出一排洁白贝齿,不高兴吗?那最好,他高兴或生气都无妨,她就是不允许他忽视自己!
“大嫂呢?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曹亚劭继续问。
“嗯,跟我一样,她伤势都复原了,记忆却怎么也回不来。”
“肯定是因为你们这阵子养伤、跑医院,都太辛苦了,你带大嫂来我老婆的茶园玩吧,好好让身心松弛一下,说不定对你们俩的状况会有帮助。”曹亚劭热心建议,他的爱妻夏香芷拥有好几片山头的广阔茶园,时值盛夏,正适合上山泡茶消暑,怡然徜徉于翠绿茶园中。
“你家香香不是怀孕了吗?”车祸前几个月,单南荻才去喝过学弟的喜酒,当时的学弟刚经历失恋的打击,谁想得到现在却成了幸福的已婚男人?而他的婚姻,却一败涂地。
“是啊,刚满五个月,肚子有了点形状,她却越来越坐不住,还照常上山去茶园做事,我爸说这胎肯定是个活泼的男孩。”曹亚劭容光焕发,藏不住将为人父的喜悦。
单南荻很羡慕他,但无法接受这份好意。“我再和小千说看看吧。”
“什么说看看,你们一定要来啊!我跟香香说,大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她可是很期待见到她呢。”
“你真大胆,竟敢在老婆面前赞美别的女人。”单南荻淡笑。
“她才不介意,她很清楚,我的心就像铜墙铁壁打造的保险箱,里头只装着她一个。”
“啧啧,学长,你真肉麻。”蒋棻做个起鸡皮疙瘩的表情。
“什么肉麻,这叫做恩爱,你羡慕吧?”曹亚劭咧嘴笑,一脸有妻万事足的幸福模样。
“是啊,我羡慕两位学长的老婆,生活悠闲,有人养也有人疼爱,不像我得自立自强,想出国留学还得自己存钱,好不容易爱上一个男人,却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蛋。”蒋棻艳唇一撇,眸光尖锐地望着单南荻,电话却正好响起,他拿起话筒。
“请问……是单建筑师的办公室吗?”小心翼翼的语气,是柏千菡。
她的嗓音其实很甜,语气却总是清冷,此刻怯怯的口吻罕见地带有娇弱的韵味,他不禁想逗她。“不是,你打错了。”
“啊,对不起,我又打错了——”她的道歉在听到低笑声时中止。“是你!我没打错啊,你干么骗我?”她忿忿的。
“连自己丈夫的声音都不认得,你还好意思怪我?”他低笑。
“我先前都打你手机,第一次拨你办公室分机,大概是按错号码,还冲着对方喊‘老公’,讲了好多话,他才打断我,好丢脸。”对方大概是错愕得忘了阻止她,任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晌,才表明他并非“单建筑师”。
她忸怩的口吻,听起来煞是可爱,他微笑。“他赚到了,平白有位美女喊他老公。你该不会把他当成我,对他撒娇吧?”若是,那人还真是耳福不浅,连他都不曾听她撒娇。
“才没有,我是有正事找你,顺便跟你报告我今天的‘战绩’,我和妈发现一个传统市场,我买到好多便宜的东西喔!”她雀跃地报告。“我买了一组超神奇的不沾锅,买大送小,不用一千元;还有很方便的衣架,夹住衣物后,轻轻一拉就掉下来。还有一件五十元的短裤,花色很可爱,我买了好多件,跟老板杀价,他让我打八折呢!”
“你会杀价?”他惊奇,购物向来刷卡了事、从不费神看标价的柏家小鲍主,居然学会斤斤计较了?
“我看妈她们跟店家讲价,看了几次,就自己学着跟老板杀价,我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她好生得意。“对了,你中午会在办公室吗?我想过去找你。”她总算想起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我在,你现在就可以过来。”她不会开车,以往出入都搭计程车,他叮咛:“你搭计程车的话,记得一上车就开手机,记下车牌——”
“我要搭公车,路线都查好了,我想给你送便当,你还没订午餐吧?”
“……还没……”他的震惊加上了迷惑,失忆好像令她变成另一个人,净做些从前不会做的事,逛传统市场?杀价?搭公车?为他做便当?养尊处优的柏家小鲍主,为何愿做平凡小熬人?
他蓦然领悟——她是在学习当个妻子,当他的妻子……这个认知令他心坎一紧,久久的颤动不止。
他恍惚地抬头,曹亚劭不知何时已离开,蒋棻仍坐在他对面,仍是那副浑身带刺的坐姿,眸光却已化柔,有一丝幽幽的控诉。
他一惊,心悸霎时烟消云散。“小千,我得去工作了……”他搁下话筒,望普蒋棻,她凝着脸,他尴尬,相对不语的气氛,变得沉窒而紧张。
“你老婆打来的?”蒋棻轻声问,神态没了方才的跋扈,却有点薄薄的怨。
他无奈颔首。“小棻,我——”想说的话还没能出口,曹亚劭去而复返的身影就在办公室门口出现。
“小辣椒,你不是说要拿设计图给我?”他浑然不觉办公室内诡谲的气氛,朗声问着。
他可真会挑时间!蒋棻按捺住不悦,望着单南荻,他神情歉疚,暗示她有第三人在场,不宜再多说。哼,他就会摆出这副可爱又可恨的表情,却什么也不做!她站起身,又恢复成那个老是冷嘲热讽的蒋棻。
“学长,我先去忙啦,你放心,就算你‘失忆’,有我们这些伙伴在,我们会保证事务所营运正常。喔,我刚才好像听说,大嫂要过来是吧?等她到了,你可要知会我,我还没见过她呢,曹学长把她描述得那么漂亮,我好想亲眼瞧瞧她的风采呢。”
语毕,她无视单南荻阴霾的脸色,轻快地走出办公室。
币了电话,柏千菡第一件事不是钻入厨房淘米洗菜,而是溜进衣帽间,将刚买的短裤和衣架收好。
她天天踏进这衣帽问,每一回在赞叹它的奢华同时,也又一次感受到丈夫的疼爱,她以为模仿广告中人那样持家,就足以尽到妻子的本分,而他为她做的从不依循任何电视情节,她又为何傻傻地以为那个小框框里的演示,就代表夫妻的全部生活?
使她踏出保守框框的,不是他的物质花费,而是她领略到他珍惜自己的心意,婚姻应该不只是表面功夫,而是两个人互相设想的生活,是心意与心意的联系——她这么想,没有错吧?
第一步,就从送便当这类小事开始,从刚才他轻快的语气听来,这小小的一步让他很窝心,而他的快乐,神奇地令她的喜悦也膨胀了数倍。
这种从小事中也能汲取无限幸福的温暖感,就是……相爱的感觉吧?
她甜蜜地红了双颊,好心情地哼着歌,打开衣橱,不过,这个衣帽间还真是令她不习惯,每回进来都眼花撩乱,至今只动用几柜常穿的居家衣物,他的手笔这么大,固然令她叹为观止,而她能将这么大的空间塞到九分满,也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