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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月径直走进大堂,吩咐衙役拿来卷宗,然后平静心情,忘记自己认识二哥。即便知道二哥很有可能是受冤枉,也要把自己放在公正的位置上来看案卷,这是义父教他的。接到案子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对死者基本的尊重,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屏息看完最后一个字,江浩月持案卷的手抑制不住地抖动,怒气汹涌地袭上心头。两边的衙役看着他的面色,身上也禁不住发冷,偷偷地向后移动着。终于,他紧闭双目深吸了一口气,把案卷重重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冷冷巡视着衙役们,“这件案子各位办得可是真的辛苦了。你们有什么话对我说没有?”
衙役们惊恐地向后退,这位大人刚进衙门时,温文尔雅,好像从不会生气的样子,现在被他一问,竟遍体生寒。只是看看案卷,他能看出多少?师爷称病没到,班头小心地上前,“这案子是上一任陈大人办的,我等只是听吩咐办事。”
“好,这案卷之外的,有没有人有什么事情要说?”
众人互相望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江浩月冷笑一声,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拿起案卷一个人走出了大堂。
他十四岁开始帮当年身为刑部尚书的义父整理案卷,十六岁在刑部做文书,监察御吏做了一年三个月,案卷见过有千余宗,也不是没看过冤假错案,今天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卷案。
当今的朝野上下已腐烂至此了吗?
漏洞百出,言语模糊,动机牵强,没有口供,快要定案时才突然出现证人。说凶手是劫财杀人,可是那女子竟是被毒死的。杀人的方法为什么会这么复杂,连写案卷的人自己也说不清。这样荒唐的案卷竟可以一路畅通地批下来,还被称赞办案得力,升了县令的官,下面也各有赏赐。这凤阳县衙里,若不是上下一心地诬陷,这真的很难办到。
很明显这案子是针对他来的,江浩月呀,江浩月,你以为不把自己的生死荣辱放在心上就可以了吗?他们在看你这个“铁面御吏”能不能为自己的义兄伸冤,是不是会为了律法亲手冤杀自己的兄弟。
这件案子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了,身边是一群决不会帮着翻案的衙役,人地两疏的凤阳县里,要怎么才能不让二哥冤死?
江浩月低垂眼眸地立在庭中,扬着黄叶的清冷秋风袭上身体,也似乎吹冷了心。他慢慢走到梧桐树下,抚着树干长叹了一声。当年在义父临终前立下当个像他那样的好官的志向,是不是太不现实了呢?
秦竹轩走进衙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梧桐树下仰望天空的三弟。他清俊的脸上满是愧疚、疲惫与失望,这样的表情从未曾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总是无畏的,总是愿意相信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得罪相国,他一年之内连连被贬了四级。怕他损其志,他却是云淡风轻,笑得如同长空中一轮皎月。他说知道在官场中做些事情会有代价,觉得很值得。做再小的官,也一样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次他们会把手伸向他的义兄。
他这样的年纪经历的却都是些极为难的事情,想安慰他,但是此时若是安慰他,他反而会自怜或是愤事疾俗,“三弟。”他唤了一声。
江浩月见是他来了,像是一下子从县令变成了孩子,惊喜地跑了过来,又在离他几步时停下来,垂下头说:“大哥,对不起。二哥受冤枉,都是因为我。”
“你不用为了别人的错跟我道歉,”秦竹轩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事情很难办吗?”
“是,很难。”江浩月难过地说,几乎是不可能。
“那没什么办法了,老二一定会死了。”
“不,不会。”江浩月猛然抬起头,眼睛像是熄灭的火被风一吹又亮了起来,“我不会让二哥冤死,我会还二哥一个清白。”
秦竹轩用温暖的手按住他的双肩,沉声说:“这才是我的三弟。”
“大哥,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冒险,这衙门里的人不能用,我要借你傲天堡的势力。”
秦竹轩也不多问,一点头,“我在凤阳的人和随行的三十四人都交你安排,我先和锦儿去看老二,你放手去做。”
看着大哥如山的背影,江浩月的心慢慢沉静下来。的确,与其在这里心灰和自责,不如找到真凶全力救出二哥。
第二章
要翻案必要有切实证据,才可让相国的人无漏洞抓,那么就要从案子的疑点去找办法。
那死去的女子是中毒而死,是什么样的毒,真是砒霜吗?当时死者的身边有个打碎的瓷碗,碎片上面会不会还有些什么?
二哥是被人打晕捉进来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那个证明二哥买过砒霜的伙计,为什么是在案子过了快十天,定案前出现?
他走到门外吩咐傲天堡的人分别去找证人,听听百姓与死者的四邻如何议论这个案子,看死者有无仇家。然后回转身让衙役叫称病未到的师爷前来。
这位师爷叫丁文贤,四十岁左右,瘦而精明。虽然称病却看不出什么病状,他拱手向江浩月施了一礼,从容地说:“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属下未及迎接真是失礼得很。”
此人一看便知是在公门中惯做文章的人,江浩月淡淡地说:“师爷不必多礼,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大人挂心,无大碍。”
江浩月把手中的案卷递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问:“这卷宗可是师爷所写?”
师爷接过卷宗却没有看上一眼,“晚生病了有些日子了,这卷宗是陈大人亲自写的。”
“喔?!师爷是什么时候病的?”
师爷像是略微想了一下,“好像是那个叫李国的人被捉起来的那一天。”
江浩月的目光犀利起来,“所以,这案子师爷不知是吗?”
“大人,”师爷望着他平静地说,“我与陈大人在凤阳县共事近两年,陈大人曾说他若有升迁的一天必定会对我有所提携。而因这次的案子整个衙门皆有赏赐,独我没有,大人知道为什么吗?”
他知情,虽没参与诬陷却是冷眼旁观。
那师爷不等他说话又接着说:“这案子已然定案,铁案如山,大人不必再费心了。”
“是吗?”江浩月强压怒火,面无表情地问。
“大人,陈大人走之前库房失火,烧掉了很多东西。比如说一些物证、记录等等。不过既然已经定了案,这些东西烧了就烧了,也没什么关系。”
如冷水当头淋下,希望他还来得及,希望对方的手脚没有快到湮灭一切,“那是什么人击晕李国?”
“据说是位义士,没有留下姓名。陈大人赏了些银子,送他走了。”
“义士?!”江浩月怒极反笑。
“那个义士似乎来自京城。”师爷似也有些不忍,“大人若太为难,可将此事交给别人处理。”
交给别人处理?那样二哥就不用死在他手上了。翻案真的就难到这个地步?他却还不想放弃,若被冤枉的不是二哥,难道就可以死了吗?“师爷下去吧。”他站起来独自一人向大牢走去。
看这位新县令不像泛泛之辈,也曾听过他的事。一路风尘未曾洗去,等着他的却是这样的事情。师爷看着他如迎风劲松一般挺拔的背影,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案子不管他办与不办,都有可能留下终身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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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月还没走到牢门前就听见有人在哭,声音听起来像是锦儿。刚进门就看见宁紫涧偷偷躲在拐角上,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