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诀,仅于心底系了分不清颜色的惆怅。这满斛温软的女儿心,又怎堪痴话断肠?伊人如玉香消去,徒留一地残红,黯然低泣。此情,此恨,谁解?
酒朝节,月缺之夜,长街耘初巷里也是点着万家灯火。这连户挨盏的灯火里不时有女子娇泠泠的笑声传出,正是水府留下的那几个相约共醉的丫鬟。
“呀,我又赢了,你们都要再罚一杯。”晚榭娇笑着一拍素手,盈盈眸光灿若星子。摇曳的烛火下,这个原本温婉端庄的女子脸上已微泛酡红,却是别样的妩媚动人。
“晚榭,这所有的子儿可都让你赢去了。”靛秋玩笑地嗔道,转眼一瞥身边正直接抱着酒坛狠命灌酒的少女,不由得笑着拉过她的手,“绛砂,你可不能这样喝呀。”她拿出食指在云绛砂始终白皙如初的脸颊上点一下,再点一下,复又格格笑道:“嗳,绛砂,不带你这样的,酒量这么好,到现在还不醉……”
“那可好,可好……到时候便让她负责将我们这群醉鬼领回水家了……”对面的千倌笑着接上话来,柔软的声音里分明有了七分醉意。
云绛砂也是“哧哧”地笑,眼儿迷离,“我也奇怪啊,怎么喝了这么多还不醉……”说罢又举起酒坛子,不顾形象地猛灌了好几口,冰凉得辣人的酒酿直直呛到喉咙中,将她的眼泪都呛了出来,“混蛋,王八蛋,猪生的蛋……为什么不快点让姑女乃女乃我喝醉……”
话一出口,四座皆是一愕,紧接着便是一阵上气不连下气的笑声,“呀,原来我们的乖乖绛砂也会骂粗口啊……”
“呵呵,猪怎么会生蛋?看来绛砂是真的醉了……”
……
仿佛是一瞬之间,眼前的一切竟全部虚浮起来,烛火,面容,笑声,通是飘悠悠的不着实地。觥筹交错间,却只见了他的脸,那样清冷慑人的一双凤目,还有眼角的一颗美人痣……
云绛砂颤颤地伸手往空气里乱抓了一通,忽然猛一磕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这里好热……我……我先出去凉快一下……”说罢也不顾旁人嬉笑拉扯,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凉而冷。道旁树影婆娑,触手可及的碧青色叶子上蘸了寒露,颗颗的晶莹凝得比珠润,只待叶尖觉得重了便微微往下坠,仿佛也是醉醺醺的。树梢上是青溶溶的一撇月影儿,大抵也是觉得困了,倦懒地半耷着眼。
云绛砂便靠着树干坐下来,舒服地伸展开四肢,仰头抵着树干,望向天际那轮模糊的缺月,先是出神地看,而后又痴痴地笑,“呵呵,葬夭谷里的月亮啊,比这大,也比这亮的……”她喃喃,眼里起了阵雾,一幕幕朦胧而诗意的画境旖旎重叠,是葬夭谷的山,葬夭谷的树,还有那漫天飞舞的,是只有葬夭谷才有的紫蝴蝶呵……
恍恍惚惚间,竟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啊……
十二年前,连棘山,葬夭谷。
深山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浓雾,天却总是澄蓝的琉璃色,与起伏的山峦连成一线。几朵疏落的浮云推挤着往蓝的最深处里浮移,偶有几朵挨得紧了便开成了一大朵纯白的云花。花下便是紫蝴蝶,成群结队地往花丛里翩跹,而这翩跹也是年年岁岁的,亦无论春夏。蝶儿们似飞不出,也不愿飞出这诗画里才有的仙境。
“爹!爹!爹你等等女儿嘛——”
深山里远远传来一个稚女敕的声音,笑嘻嘻的语调,一声声的“爹”更是唤得亲昵无比。
疾步走在前方的蓝衣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朝身后那个小跑着紧跟上来的粉颊女孩冷喝出声:“说过我不是你爹!”
少年本生着一副阴柔秀美的女儿貌,即使生气时也不见丝毫魄力。
“可是你和我爹长得一样好看啊。”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笑得眉眼弯弯似月牙。
像他爹便是她爹了吗?什么鬼逻辑啊!少年的嘴角有一丝抽搐。即便他天性孤僻,不善与人亲近,却也被这个赖皮的小丫头缠得定力全失。
这小家伙是不是有病啊?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一个劲地喊他“爹”!他不应,她偏还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真是莫名其妙!他本随管家至连棘山脉附近的绸庄分铺暂歇,只为亲眼一见传说中的棘花,才擅离绸庄寻至这里。怎料会碰上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小无赖?
“我知道爹肯定是去寻棘花,让女儿带你去好不好?”女孩忽又笑眯眯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少年立马谨慎地盯紧了她,这小无赖不会是什么知晓人心的山妖吧?
“葬夭谷里来的生人从来只为寻那棘花。”女孩眨眨细长的桃花眼,里面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嗳,告诉爹哦。那些人中可没有一个是活着出谷的呢。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棘花的天性。”说罢又弯着眼儿无邪地笑,凤尾般的长睫扑闪扑闪的。
少年眯起眼睛,“你知道?”
“不信的话就让女儿带你去啊。”女孩仰起小脸,两颊粉得可爱,“反正爹又没什么损失。”
被你缠着就是最大的损失!少年的嘴角再度抽搐了一下,却也没有拒绝。他心里清楚,这里重山叠嶂雾又深,一不小心便会迷了路去。而让这个自小在山里长大的女孩领路,定能为他省去不少力气——尽避他暂不能辨别这小无赖说话的可信度。
女孩“嘻嘻”一笑,跑上前去便要拉他的手同他亲昵,却被对方嫌恶地退身躲开。
“别乱碰。”少年忍不住皱眉。心想这小丫头不只会耍无赖,还会耍流氓!啧,真是个讨厌的小家伙!只是——瞥见她眼底分明的失落,为何自己会有莫名的犯罪感?
“那爹——”
第七章寻醉酒朝节(2)
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沉声打断:“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叫?”冷硬的话语略微一顿,隐隐多了丝妥协的成分,“你换个称呼也好。”比如哥哥,或者叔叔也成,他勉强吃点亏吧。
听他这样说,女孩眼眸低低一转,抬眼的瞬间里面便又盛满了乌浓的笑意,狡黠的成分更甚,“那——我就唤你‘相公’吧!相公!相——公——”
少年差点没去撞树!非礼!这绝对是言语上的非礼,“更不准这样叫!”少年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只差没朝天喊一声: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赶快拎她回去面壁思过!不成,在那之前还要先给她的爹娘也洗洗脑子才行……
“不!我偏喜欢这么叫!相——公——”女孩耍赖地朝他扮了个鬼脸便径自转身往前面跑,全然不顾身后少年狠狠抽搐的嘴角,扬起双手欢快地喊着:“相公相公快跟上来啊!我带你去寻棘花——”
先是平白无故地多了个女儿,后来这女儿又变成了他的妻……少年越想越觉得有违佛家伦理,更有损他家门清誉。然而唯一能弥补他损失的是——他当真见到了棘花!
绕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后,眼前便出现了偌大一方平地,女孩将少年带至一个草丰没足的沃地上,笑吟吟地指着眼下的那片紫色花海道:“嗳,相公快看,那便是棘花哦。”
自发地漏听掉那一声“相公”,少年眯起眼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眸光隐隐一亮!
便见方圆几里的陡坡上,成片的棘花正开得蓊蓊郁郁,蓬蓬挤挤。少年眼力甚好,自能看得清那肥阔的花瓣呈淡紫色,瓣缘略往下蜷曲,偏里面粉紫色的蕊却是直直往上面长,而那蕊更是出奇的长,竟高出花瓣近两寸之多!花茎却并不高,只是茎上杂刺横生,长且锋利,即便是远看都止不住要心生畏意——当真是绝世奇花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