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大门,唐亦心中一凛——难怪李彻会有那番描述。
风雪中寂然而立四个同样装束的高大男子,两前两后,全都是黑袍垂地,风帽遮脸,肩上抬着一顶比这夜色更阴沉的肩舆,黑色的华盖,黑色的帘,连装饰的流苏都是黑色的,蔓延开一种冷凝肃杀之气,看得人心头打颤。
唐亦压下心头的惶惑,打起笑脸上前,“在下北静王府总管唐亦,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你无需知道。”肩舆中传出来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任何色彩,在这空旷的天地间传递过来,似乎带着空洞洞的回音,比风雪更寒。
“尊驾让在下如何回复?”
黑色的轿帘一动,一个器物射了出来,正撞入唐亦怀中,“把这个交给宁净雪,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唐亦吓了一跳,才发现怀中的是个紫檀木匣子,三寸见方,掂在手中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
他再抬头,见那四个黑衣人已抬着肩舆迅速向后退去,仿佛是影子没入黑暗中,转眼就消失在风雪里。
北靖王府大总管脸上那被宁净雪戏称为画上去的招牌笑容消失殆尽,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转身急匆匆向天香苑走去。
第十九章除夕夜(2)
天香苑中,主人客人正在大厅用膳——并不是想象中的融洽热闹。尤其宁净雪因为上官云端的缺席闷闷不乐,狠狠凌虐着盘中的菜。
唐亦捧着木匣,叫了声王爷,又看看脸色不善的小郡主,表情是努力维持的平静。
“什么事?”北靖王放下筷子。
“方才府外来了一个人,说要把这个送给小郡主。”他端着木匣,迟疑地望着宁净雪,竟不知道是递还是不递。
“送给我?谁送的?是什么?”宁净雪好奇起来,难得有事情让她暂时忘掉不开心,“你快拿过来我看看。”
“净雪!”
北靖王喝止她,沈星河已劈手把匣子接过来——除了宁净雪,人人都看出了唐亦的不同寻常。
沈星河看了封天涯一眼,后者也正看着他。他把檀木匣放在桌上,用筷子打掉搭扣,挑开盒盖——
盒子里很安静,没什么机关暗器,只一块铁牌躺在红色丝绒上。
“什么嘛,大惊小敝。”宁净雪看看人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娇嗔着,伸手把铁牌拿在手中。
那是一面黑色玄铁令牌。
正面,云纹团绕六个大字:上元节,宁净雪。
背面,四行梅花小篆:轩辕铁令,令出必行,阎君索命,至死方停。
除旧迎新的炮竹声突然响彻天地,像霹雳撕裂夜空,惊得宁净雪面色惨白,手一抖,铁牌掉在地上。
那是她的除夕夜礼物——轩辕绝杀令!
“你醒醒吧,傻丫头!”
封天涯再也忍不住,铁青着脸拍案而起,拎着宁净雪的耳朵大吼——整整四天,北靖王集结了大批军队,驻守王府周围,王府中人人枕戈待旦,只有这个傻丫头,在他把秦钺的话转述给她听后,依然冥顽不灵,三魂丢了七魄,死死攥着轩辕绝杀令,拒绝相信。
“他就是许言哥哥,不会错的。许言哥哥不会杀我,绝对不会,他只会保护我,一次又一次……”宁净雪蜷在椅子里,她想装得镇定平静,却控制不住心中惊涛骇浪,撞得她的头一波又一波地恍惚,“那次在荼蘼山……还有上次,上次在魂断崖,如果不是许言哥哥,我早就摔死了……还有,还有我手上扎着彼岸花时……”
“这是什么?”封天涯再也听不下去,把她手中的令牌夺过来,举在她眼前,“轩辕绝杀令!这上面写着什么——轩辕铁令,令出必行,阎君索命,至死方停——他把刀都架你脖子上了,你他妈的居然还相信他是许言!”
他狠狠地把绝杀令掷在地上。
“你干什么?”宁净雪尖叫着跳起来,想捡,却被封天涯按回椅子上。
他指着她的鼻子低吼:“你给我听清楚,他做那些事,就是要让你相信他是许言——这就是绝杀令主人的高明之处,抓住你的死穴,攻心为上,让你困于自己的心中,无路可逃!”
“不是,不是,许言哥哥只是和我开玩笑呢。”宁净雪执拗地坚守,拼命想着幼稚到可笑的理由,说给别人听,也说给自己听,只为了压住心中涌起的那深深的绝望。
封天涯如何听不出来——八年的等待,承载了一个少女多少希冀与泪水,而当她追随那浮扁幻影而去,等待她的却是前无去路的万丈深渊,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的猛兽,把诺言肢解得句句成碎屑,把柔情撕扯得片片含血,怎不让她九曲回肠,寸寸断尽!
不过,他没时间替她感伤,她更没时间为自己缅怀!
老天跟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却也赏了她小小的仁慈——她该庆幸,夜修罗不是许言。
封天涯把宁净雪挣扎着要站起来的身子又给按回椅子上,“我再告诉你一遍——许言八年前就死了,夜修罗不是许言!”
“他是!”
“他不是!”
“他是!”
“他不是!”
封天涯的声音与手掌一同用力,似乎要把宁净雪钉死在椅子上——他冷定与强势起来,不容任何人反抗。
宁净雪奋力挣扎扭动却毫无效果,身体被禁锢,恐惧被唤起,她几乎崩溃般地大喊:“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信!我不信你的话!”
“你必须信!那么多人宠着你,顺着你,为你造荼蘼山,陪你一起等许言,但是你为什么不自己想想——”
封天涯眼中的神色近乎冷酷,抓着宁净雪颤抖的身子逼她听下去,“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乱军之中能做什么?他能改变什么?除了用自己的生命拖延一点时间,让你跑得更远一些,他还能做什么?许言不是你的保护神,他只是一个和你一样需要别人去保护的孩子,那么,你有什么理由相信他能在那样的情形下活下来?”
“你胡说!”
“我没胡说!”
“你胡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封天涯寸步不让,无视她的惊惧与退缩,像最残忍的屠夫,用一把尖刀把温情的东西剔得体无完肤,逼她去看血淋淋的真相。
宁净雪拒绝去看,拒绝去听,她捂住耳朵,哭喊着:“我讨厌你,讨厌你!你放开我,星河,星河,救我——”
“沈星河救不了你!”封天涯的耐性告罄,猝然就爆发了,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把宁净雪拎起来又狠狠搡在椅子上,“你听清楚——沈星河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
宁净雪被摔得失声痛呼,她惊恐地推拒着面前的男子——他身上陡然凝聚的力量疯狂而危险,她要被他撕成碎片了!
“天涯哥哥,你放开我,放开我!星河,沈星河——”
“放开她!”
一道力量突然插入两人中间,封天涯被撞退几步,宁净雪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她的力量柔和却坚定,像地狱中蓦然而至的阳光。
“星河,星河!”
惊恐万状的女孩儿在一片薄扁水雾中看到那个俊逸出尘的身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依凭,“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我好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沈星河轻拍着她的后背,转头,看着双手握拳、僵直地站在身后的封天涯。
“你吓到她了。”
平静的语气中有淡淡的不悦,就算是出于关心,也不该有这般状若疯狂的举止。
封天涯霍然抬头,狠狠盯着沈星河,眼中布满血丝。沈星河一怔——他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困兽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