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眉头微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确实影影绰绰的一人骑在马上,不消片刻,便穿透风雪,来到眼前。
骑士疾拉缰绳,骏马扬蹄长嘶,身形骤停,落地之时,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热气。
马上骑士看起来风尘仆仆,灰袍暗淡,发髻肩头落雪凝冰,然而脸上并无倦色,反而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他抱拳拱手,“请问,这里可是北靖王府?”
唐亦含笑还礼,“正是,不过今天是除夕夜,我家王爷不见客,这位公子要想拜会我家王爷,须等明日。”
骑士翻身下马,朗声笑道:“我不见你家王爷,我来见你家小郡主宁净雪,烦请通传。”
唐亦面不改色,“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我家小郡主也吩咐过了,不见客。”
骑士大咧咧地一拍马背,“那她是不知道是我,这位兄弟,你且去通传,就说封天涯到她家门口了,叫她出门迎接,她若不肯来,我把这马送你。”
唐亦哑然失笑,“这倒不用,只是……好吧,我就去试试,封公子稍候。”
他转身刚走了两步,身后的男子又开口道:“兄弟,若贵府还有个叫沈星河的算命先生,让他一并出来接我。”
唐亦微笑点头,并不多话,然而心中却忍不住惊诧——好大的口气啊,竟敢指名道姓要王府郡主与天衣神相亲自迎接,就不知是何等人物?
但愿他没看走了眼,到小郡主面前惹一顿臭骂。
天香苑的厅中,晚宴还没开始。北靖王宁天策与沈星河、宁净雪在品茶聊天。
宁净雪今晚难得乖巧,早早地就打扮妥当,还剪了一束梅花摆在厅中,带来满室清香。此时,她一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逗得身旁的两个男子笑声不断。
借着这一喜庆的日子,笼罩在北靖王府上空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北靖王甚感欣慰,原本还担心宁净雪使性子,不肯吃这一顿团圆饭呢。
自从那一日她哭着从上官云端的房中跑出去,便把自己关在听月小筑里不肯出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沈星河除外。他的小女儿长大了,心中有了比父亲更亲近的男子。而沈星河待她,也自是与别不同。那么清冷淡漠的男子,看向宁净雪时候,眼神深湛温柔,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倍觉安心。
而更重要的是,这个沈星河比他想的更有办法,不仅哄得了执拗任性的宁净雪,还劝得了清冷孤傲的上官云端。他一直不知道那天沈星河同上官云端谈了什么,只是明显地感觉到妻子对女儿不再那么排斥。当他试探着提出除夕夜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妻子竟然一口答应,这是许多年都不曾有的事,以至于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现在,他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了。
女儿已经打扮得俏丽喜人地坐在他旁边,看她这身穿着打扮,分明还是有讨好她母妃的意思;而妻子因为心痨之症,整日都在卧床休息,不过因为吃了沈星河的药,身体较之以前好了一些,刚刚侍女来回禀,说王妃已经在梳洗打扮了,待会儿就过来。
看来今年的除夕夜,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三人正说笑着,唐亦从外走来,躬身回禀:“启禀王爷郡主,外面来了一个自称封天涯的人,要见小郡主。”
北靖王还没说话,宁净雪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喜道:“你说谁?封天涯?”
“是。”唐亦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他没看走眼,不会被骂了。
宁净雪提起裙裾就要往外跑,然而才跨一步又想起什么,折回身,期待地看着北靖王,“父王,天涯哥哥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不可以请他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
北靖王点点头,笑道:“父王当然没意见,不过,女儿,你是不是也该征求征求沈先生的意见。”
宁净雪一愣,继而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俏脸一红,瞥了沈星河一眼,然而后者并未注意她这个小动作,反而眉头微蹙,心思不知跑到了哪里。
“星河?”
沈星河回过神来,起身,“我和你一起去。”他很清楚,封天涯此时登门,无事不登三宝殿,带来的不会是好消息。
宁净雪却想不到这么多,只是欢呼一声,上前拉住沈星河的手就往外跑,留下唐亦错愕在原地——这个封天涯,还真是人物啊。
宁净雪拉着沈星河来到门口,一眼看到牵着马站在门外的封天涯,惊喜万分地冲上前,“天涯哥哥,我想死你了……”
夹冰带雪的男子抱住她转了个圈,俊脸上绽出一个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天涯哥哥也想死我的净雪妹妹了,我这不就骑着天马飞过来了。”
宁净雪被他逗得格格娇笑,在那轻舞飞扬中旋转落地,犹娇嗔着,“你才不想我,你要是想我早就来找我了,你只想阿钺——咦,阿钺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印象中,秦钺不是该和封天涯在一起吗?
封天涯明朗灿烂的笑容中闪过一抹痛楚,仍然笑着,却不是那个味道了,“我现在也找不到阿钺了,我不知道她是出了事,还是因为我害她伤心所以躲起来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最后一句话,他看着站在大门灯烛火光处的沈星河——他看起来那么淡漠遥远,如在云端,然而,封天涯知道,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那么,就是沈星河。
可是这一次,他心中的朋友没有上前,远远站着,凉薄地笑,“封天涯,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强调着那个陌生的名字,有些刻意地嘲讽。
“因为……”夹冰带雪的男子哑然——是啊,青崖和星河是朋友,可是封天涯和沈星河呢?他们之间又有多少联系?
“因为……因为你是算命的啊,我请你帮忙找个人,你若找不到,岂不砸了金字招牌?”
在姑射山缥缈峰学艺,他处处压星河一头,不是他比星河本事大,而是他比星河脸皮厚。
俊逸出尘的男子看起来有几分恼火,“天衣神相开口便是天价,我怕你出不起!”
封天涯搂住宁净雪,“我出不起,还有我净雪妹子呢,堂堂的晶华郡主,家财万贯,你还怕少了你那点卦金——是不是,净雪妹子?”
宁净雪拼命点头,哀求地看着沈星河,“你帮帮天涯哥哥吧,我也真的好担心阿钺。”
沈星河几步跨过来,把宁净雪拉在身后,一脸愠色地瞪着封天涯——厚脸皮就算了,还无耻地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封天涯,你听着,我不要钱,你也休想打净雪的主意。”
“那你要什么?”
“二选一——要么,胜过我;要么,承认自己是青崖少君!”
胜他,不可能,唯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乘人之危也好,落井下石也罢,他就是要逼他!
封天涯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脸上,唇角微微抽搐,清亮的眸子慢慢写满穷途末路的怆然。这样的封天涯,让宁净雪看得好难受,她真想拉住沈星河,求他别再这么逼天涯哥哥了——可是,沈星河琥珀似的眸子中,也是同样的决绝凄怆。
他背负着那个神秘世界中无数人的渴望与期盼。在期盼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在煎熬中绝望,那样的心路历程,她只想一想,都觉得一颗心仿佛在烈火油锅上烹煎,痛苦得浑身打颤——天涯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肯给那些人希望呢?
真的不知道该帮谁,焦急地看看这个,又心疼地望望那个,空气越来越寒,几乎把人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