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商衍的脸色很牵强——或者说,难看。他看了一眼夜修罗,二者目光相撞,封天涯似乎听到了金钺相击的声音。
他对肖逝水笑道:“宫主,您和日尊还有小夜公子先去大殿,我去看看他们糖瓜准备得怎么样了。”
“快去快回。”肖逝水喜欢这个言语幽默,笑容灿烂的年轻人——这是在轩辕宫许久不曾见到的了。
“是。”
封天涯退了下去,与商衍错身的时候,目光碰了一下——这是他们的计划,引肖逝水与夜修罗去日尊堂大殿,那里早埋伏好了三十六位弓弩手,只待一声令下,将目标射成刺猬。
他不是去看糖瓜准备得怎么样了,他是去看箭矢准备得怎么样了。
今年的送神日,一定格外精彩。
第十六章送神日(1)
一座煌煌宫殿现于日光之下,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在这冬日清冷的雪光中,格外的冷傲森严。
肖逝水看着,笑道:“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居则富贵之所,出则前呼后拥,要一呼百诺才不枉此生,此时才觉得高处不胜寒,若不是有你们陪着,这样的宫殿我老人家都不愿进的,太空旷,没个人气——一会儿再叫些人来,这送神日才热闹。”
“是。”商衍应着。
夜修罗忽然上前一步,拦住肖逝水,“宫主,有杀气。”
商衍一惊——这三十六名弓弩手出自魂断崖,专门接受过忍术训练,当时连封天涯都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如今却被夜修罗轻易洞察,这个死神,果然深不可测。
他下意识地按住宝剑,大殿之外气氛降至冰点。
肖逝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深邃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他停了一下,忽然笑了,“是衍儿平日里习惯把他这日尊堂弄得戒备森严,自然少了平和之气,小夜你多心了。”
他说着,抬腿跨进大殿,夜修罗没再阻拦,只是更加如影随形,射向商衍的目光说不出的森寒。
商衍慢慢放开握剑的手,才惊觉手心中已出了一层冷汗。他把肖逝水让至上座,自己则心绪不宁地坐在侧手。
正好这时,封天涯进来,几不可辨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商衍一颗心才定下来,脸上露出笑容。
封天涯进殿便笑,“宫主,看看我都给您准备了什么,有糖瓜、蜜瓜、汤圆,还有各式小菜以及日尊堂的佳酿,保管您吃得从嘴巴甜到心里。”
肖逝水看着封天涯身后进来的一行侍卫,人人手里托着托盘,笑道:“天涯,你这是把我当成灶王爷了呀。”
“我怎么会把您当成灶王爷呢,您分明就是玉皇大帝呀。”封天涯的嘴巴倒好像吃了蜜糖,越发甜了。他指挥着侍卫把果品、小菜、酒水安置在几张桌案上,人来人去,空旷的大厅有了几分热闹。
肖逝水似乎很喜欢这种气氛,脸上始终笑容不断,待众人落座,他首先举杯,“今日难得赶上送神日,在日尊堂聚首,那就不分主仆,大家尽兴,也让我老人家感受感受你们年轻人的活力。”
“是!”众人同饮,唯有夜修罗按杯不动。
肖逝水并无不悦之色,只是温和地看着夜修罗,“小夜,前且不论,你今日上日尊堂作客,总要敬主人一杯,才是道理。”
夜修罗的目光落在商衍身上,仿佛看穿了什么一般,冰寒彻骨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蔑视与嘲讽。商衍不由得恼羞成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封天涯端着酒杯站起来,打着哈哈:“肖宫主,您就别逼小夜公子了。小夜公子这叫谨慎,在喝酒之前他总得琢磨琢磨这酒里有没有毒啊,是不是有人要害他啊。这不是说小夜公子胆子小,小夜公子当然是大英雄,无所畏惧,可他也得合计啊,他在人间可号称阎罗王,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给灭了,多没面子是不是?就是到了阴曹地府,见了真阎罗,他也不好说啊。”
封天涯这一番明里褒奖暗中挤兑的话,让在座的众侍卫忍不住吃吃笑了,连商衍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夜修罗看了他一眼——他不是个会被激将的人,但绝不会违背肖逝水的意思。他抓起面前的酒壶,壶嘴对准自己,也不喘气,如鲸吸长饮。
封天涯带头叫好鼓掌,众侍卫附和,大殿中的气氛似乎没那么凝滞了。
肖逝水的目光落在俨然成为全场中心的封天涯身上,眼神越发深邃——这年轻人绝非久居人后之辈,进退有度,却又锋芒时显;野心勃勃,偏又与生俱来一种洒月兑不羁无所束缚的气质,深不可测,连他都看不透。
此时大殿中又是一阵哄笑,想来封天涯又说了什么笑话。肖逝水看看身侧的两个人,一个沉默地饮着酒,一个端坐不语,与大殿中的欢乐热闹格格不入,只徘徊在自己冰冷的世界中——他们原本都不是这样的人哪,从什么时候起,竟游离到连他都触模不到的地方了?
他的目光落在商衍身上——如果不是他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他应该和封天涯一样洒月兑不羁无拘无束吧。小的时候,他可是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一片笑声的孩子啊。
“衍儿。”
商衍一惊,“宫主有何吩咐?”
肖逝水走过去拍拍他,“别把自己弄得像根绷紧的弓弦似的,你看看你的下属多快乐。”
“是。”商衍把这当成命令来执行,咧开嘴笑,却那么僵硬而陌生。
肖逝水无奈地摇摇头,决定帮他一把。
“诸位——”他抬起手,轻击手掌,满屋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他看着众人,“这送神日怎能没有送神舞,想不想看送神舞?”
“想!”殿中侍卫一齐高呼,封天涯却没有出声,他看着商衍——果然,日尊堂主人的脸上只有尴尬与僵硬。
然而肖逝水并未察觉,拍了拍身旁的年轻人,“我知道你们的日尊跳送神舞跳得格外出色,请你们的日尊跳一个好不好?”
众侍卫都愣了——想不到高高在上、阴沉冷漠的日尊会做这样的事,然而这是轩辕宫主的提议,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于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就是更大的欢呼声:“日尊!日尊!日尊!”
肖逝水含笑看着商衍,商衍无法,唯有硬着头皮站起来。
肖逝水做了个休止的手势,欢呼声平息下去。他又看着正襟危坐的夜修罗,“咱们请夜修罗击鼓好不好?”
“好!”
欢呼声如潮水涌动,有侍卫抬上一面鼓。
夜修罗站起来,依然是冷漠肃杀的表情。他对这一切都没有感觉,不过是执行命令一般,拿起鼓槌。
蹦声响起,却不在点上——他从没过过送神日,自然也就没看过送神舞。
商衍站在大厅中间,僵直地伸展着手脚。自从离开肖逝水,独掌日尊堂,他就再也没有跳过这个舞,很多动作都忘了,再配着并不在舞点的鼓声,使原本刚健舒展的舞姿,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大殿中的侍卫原本都憋着劲叫好,此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沉闷的鼓声仿佛敲在人心头,带不来喜庆热闹,反而砸得人不堪忍受。
商衍心中一种积压多年的东西喷薄而出——夜修罗击鼓击得像示威,下属也似乎窃窃私语地嘲笑,他成了他们眼中搔首弄姿的猴子。肖逝水把他的尊严当成垃圾踩在脚下,那他为什么还要忍受?
“封、天、涯!”他停止了所有难堪的动作,在大殿中央怒吼。
“当”的一声,是青铜酒樽摔在地上的声音——封天涯站了起来,三十六个端着擘张弩的弓弩手蓦然现身,一派平和的大殿中瞬间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