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他现在也不要我了呢,就像我爹娘当初把我丢在雪地上?在魂断崖,彼岸花长在手臂上,我痛得快死了,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
下意识地把面前的人当成依靠,他的每一句话,哪怕只是哄她,都会让那颗疲惫到不能呼吸的心得到片刻慰藉。
“他……也许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
“就是……不得已,心里不想,却又没有办法。”
“我父母当初把我丢在雪地上,也是这样吗?”
“是的。”
“那么,是不是每一次到最后,我都会被丢掉?每一个丢掉我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样轻柔到空灵的问话,却像最尖利的刀步步紧逼,逼得沈星河都透不过气起来——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天算能力。
末路之约,红颜薄命——他为什么要算出这个结局?
他推开怀中的女子,猛地起身,“雪越来越大了,下山吧。”
宁净雪不曾防备,跌坐在雪地上,却不曾发怒,只是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星河,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朵荼蘼花能开到什么时间?”
那个青衫幽幽的背影停了下来,没有回头。阴沉的天空下,弥漫的风雪中,那样飘逸的颜色变得有些压抑。她听到他的答案——
“上、元、节。”
第十四章问题(2)
冰冷僵直的两具尸体,维持同样惊骇的表情,眉间一朵绽放的血花,早已干涸成黑色。
商衍看着,胸口起伏不定,阴沉的脸色比平日更为骇人。他突然抓起手边的青铜酒樽,狠狠地摔了出去。
“当”的一声,在寂静的大殿中仿佛石破天惊,吓得抬尸体的侍卫跪倒在地——从未见过这个邪狞的年轻人如此暴怒失控,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喘。
“夜、修、罗!”商衍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让大殿中的温度降至冰点。
半晌,他再开口:“有没有发现秦钺?”
“禀日尊,”跪在地上的侍卫赶忙回奏,“我们只看到黄泉、悬翦的尸体,秦钺下落不明。”
一掌按在面前的青玉案上,阴沉的男子反而闻言不语,涛天怒火被压抑成暗潮,在不明处隐隐涌动。整个大殿,呼吸声清晰可闻。
半晌,一名戎装上并无任何标志的低等侍卫大着胆子上前,“日尊,这一次夜修罗无故杀我日尊堂人,欺人太甚,是否禀明肖宫主,请宫主主持公道?”
“公道?”商衍瞥了他一眼——那是一张尚嫌稚女敕的面孔,年轻,剽悍,骁勇,显然是从魂断崖的炼狱走出来没多久,急不可待地表现自己。
他慢慢踱下座椅,方才的暴怒在行走间变成寒气逼人的笑容——而青玉案,在他身后寸寸碎裂。
“什么是公道?我告诉你。”他停在年轻的侍卫面前,轻声慢语中透出彻骨的寒意——侍卫的额头,已沁出了冷汗。
“日尊商衍、月尊南宫想、星尊楚湛,三个加起来,在肖逝水眼中都比不过一个夜修罗,这就是轩辕宫宫主的公道。在轩辕宫,成王败寇,适者生存,你想要公道,就必须除掉所有踩着你的人,爬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他说着,眼中蓦然一道戾色,掌中腾起红焰。侍卫见之大骇——火云掌,被击中者尸骨无存!
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侍卫脸上一片死灰的颜色。
但是那掌,拍向他身后——地上冰冷僵直的两具尸体,瞬间扭曲着“嘶嘶”作响,如同灵魂进了十八层地狱,被冥火炼烧,转眼间灰飞烟灭,连残骸都不曾留下。
空气中,满是焦臭的刺鼻味道。
殿中侍卫均惊骇莫名地看着,商衍却漠然地转过身去,“两个废物,坏我大事!”
他回到座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大殿的众侍卫,冷漠的眼中只有阴蛰狠戾,“今天的事,要是有谁走漏半点风声被封天涯知道,黄泉悬翦就是他的下场!”
“尊日尊令!”
刀削一般整齐的声音,也如刀削一般刻板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深冬,未央山,难得没有风,阳光明媚而温暖。
封天涯裹着狐裘坐在阳光底下,一张描金刻兽的宽大座椅,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不远处,三十六名挑选出来的弓弩手打着赤膊,跨立在阳光下练习目力,他却昏昏欲睡。
一个戎装上没有标志的侍卫拿着按图改装完毕的擘张弩过来——正是日尊堂大殿中,大着胆子同商衍讲话的少年侍卫。看到封天涯似睡非睡的样子,一时不知是否应该上前,踌躇。
封天涯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懒洋洋地从狐裘中伸出一只手。
侍卫赶忙将手中的擘张弩递了过去,那只手接过来,掂了掂——陷在座椅里的男子,混沌的眼中忽然精光暴射,一声长啸,身形暴起,落地之时,箭在弦上,弩臂抵住肩窝,射击——
百丈外,惊起一树寒鸦,小黑点似的鸟巢落了下来。
侍卫目瞪口呆。
封天涯头也不回,把弩抛给他,“这次可以了,图纸不必再改,按图打造五十把,十日内完工。”
“是。”
侍卫端着弩,恭谨道:“这把擘张弩如何处理,请封护法示下。”
封天涯挥挥手,“你既然喜欢,拿去玩儿好了。”
侍卫一惊,“属下不敢。”
封天涯不以为然地笑,“什么敢不敢的,这把铁弩都被你模热了,别告诉我你不喜欢。”
侍卫脸都白了,仓惶跪倒,“属下僭越,请护法责罚。”
封天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原本昏昏欲睡,此刻倒精神了,“我说承影,不就是一把弩吗,你不要就算了,犯不着这么吓我吧……起来起来,最烦别人动不动在我面前下跪了。”
叫承影的侍卫跪着没动,看起来有些激动,“封护法……封护法知道属下的名字?”
封天涯哭笑不得,“你都在我面前晃悠三天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快起来!”
承影这才起身,端着弩,兴奋得有点手足无措。
封天涯没想到魂断崖出来的人,还能有这么真实可爱的表情,忍不住逗他,“这弩你不要算了,本护法送给别人。”
他作势要拿回来,承影赶忙抱在怀中,“我要,我要,我做梦都想端着这弩射击,像封护法一样威风凛凛的。”
“是不是后悔离开魂断崖太早了?不然被我选进弓弩战队,天天端着弩射击。”
承影一僵,脸上孩子似的表情慢慢褪去。他看着不远处正在训练的弓弩手,眼神阴沉得像个真正的杀手,“在魂断崖上再多待一天,我一定会疯……如果没疯,我就是死了,像我的那些同伴一样……我们一千个人,只活下来我一个。”
封天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无关痛痒的玩笑话抹不掉炼狱般的记忆,他只能抬起手,拍拍他的肩。
“封护法——”
阴沉寒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封天涯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承影已垂手退到一旁,他换上一副笑脸,转身,“日尊驾到,属下未曾远迎,恕罪。”
依旧是不提秦钺,一脸阳光的表情让商衍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此时又丢了手上的王牌,心中越发不安,脸上的笑容比平日更加虚伪,“封护法劳苦功高,何罪之有?本尊念及护法辛苦,特带个人来协助护法训练战队。”
封天涯一愣,见一人从商衍身后慢慢走出——
灭魂!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彼岸花吸了一个月的血,他的脸色白得瘆人,面无表情,穿一身灰色衣服,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像个影子——不,应该说更像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