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衍在微笑中开口:“封护法,本尊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
“请教不敢,日尊想问什么尽避问。”
商衍盯住封天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封护法,十岁以前,你在哪里?”
十岁以前的人生,居然在日尊堂庞大的情报网面前呈现出一片空白。商衍在那一刻体会到了久已忘却的震惊,他对这个几乎是毛遂自荐来到他面前的男子,第一次产生了不能掌控的无力感。那么,封天涯究竟是什么人,才有能力把自己的一段人生藏得如此滴水不漏?看情报资料的显示,他十岁以后的经历堪称传奇,那么,十岁以前呢,又该用什么去形容?
封天涯迎着商衍的目光,“那重要吗?”
“当然重要!”重要到关乎你的生死。
封天涯环视着四周那些剽悍而木然的人偶——这就是他组建巅峰战队的成员来源,但前提是,他得有一个让商衍满意的答案,否则他会立刻成为这些活死人的靶子。
他掂量了片刻,向商衍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可否屏退左右?”
商衍审视着他,眼中有针一样的寒芒。然而,他还是一扬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魂断崖上只剩下面无表情的商衍与神色复杂的封天涯。
“现在你可以说了。”
封天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商衍,轻声吐出两个字:“宫里。”
“宫里?什么宫?”
“皇宫。”
“皇宫?”
商衍皱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封天涯会给他这样一个近乎离奇的答案。
封天涯却来了精神,把他原本空白的一段人生描绘得浓墨重彩:“日尊不相信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日尊不能不相信日尊堂情报网的实力。试想,我一个不名一文的落魄小子,有什么本事把自己的过往掩藏起来呢?除非,有人不想让我留下痕迹。”
他仰天长叹,衣袂在寒风中与浮云共翻滚,“如果现在权倾朝野的北靖王在八年前那场夺嫡大战中失败的话,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不是高抟了?”
“你是说……”
“没错!我就是当年二子夺嫡中失败的秦王高朔!”
商衍倒吸一口冷气——八年前的皇位之争,让远离庙堂的江湖都为之震动。太子高抟与秦王高朔为夺皇位,手足相残。太子党与秦王党各为其主,杀了个天翻地覆。最终,以宁天策为首的太子党胜出,高抟继承大统。而秦王与拥戴他的人则被赶尽杀绝,灰飞烟灭——难道,当年那位天之骄子真的能侥幸余生,隐姓埋名浪迹江湖吗?
但是,时间上却似乎说不过去。
“为什么偏偏是十岁以前?”
“因为十岁以前的高朔是货真价实的天之骄子。”封天涯的神情仿佛回到了一段久已被尘封的岁月,“那时我虽为次子,却甚得父皇的宠爱,被立为太子,随父皇去东海巡视。谁知我们遭遇了风暴,船翻了,我与父皇失散,等我九死一生回到皇宫,太子已另有其人。我的身份变得敏感而尴尬,我知道再呆在宫里一定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奏请父皇在宫外为我建了一座秦王府。不过是月余之间,我从太子变成秦王,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在王府中暗中积蓄力量。我化名封天涯闯荡江湖,为的就是学习各种非凡本领、结交能人异士,以求反戈一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哪知最后……”
悠长叹息作为结束,丝丝入扣的故事让商衍一时间难辨真假。他隐约听说过太子易位之事,也听说过秦王高朔用化名闯荡江湖的传闻,但事实如何却无从知晓。
他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他亲眼见过他的落魄潦倒,也领教过他的胸中丘壑,更不曾忽略他偶尔泄露出的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霸气与贵气。封天涯身上曾经让他迷惑的种种,此时,似乎都可以用这个天皇贵胄的身份去解释。
然而,他还是不能轻易相信。
“我听说秦王有一块先帝所赠代表至尊身份的九龙璧,不知——”
“日尊说的可是它?”
封天涯手掌一翻,现出一块玉璧,掌心大小,九龙环绕,栩栩如生,在雪光的映衬下璀璨辉煌。
信物在手,由不得对方不信。商衍脸色骤变,一撩衣袍,俯身拜倒,“参见秦王殿下。”
封天涯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说出的话却近似苍凉的叹息:“往事不堪回首,休要再提,自古成王败寇,这才是王道——日尊请起。”
此时的封天涯,神情虽然落寞,却难掩背后的骄矜与高傲。商衍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封天涯小心翼翼地把九龙玉璧塞回怀中——那绝不是一个甘愿放弃的人该有的动作。
商衍放心了,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些秘而不宣的东西,“成王败寇,这话不错,然而未到最后,鹿死谁手都还不一定呢,封护法以为如何?我还可以称呼您封护法吗?”
封天涯也笑了,笑容和商衍如出一辙,“日尊,您是我的贵人。”
“彼此彼此。”
“他日我若能重掌庙堂,愿与日尊共享天下。”
“不敢。商衍但求一统江湖,还要仰仗封护法。”
二人相视而笑,目标不同,相互倚仗,各取所需,近乎真诚。
彼岸花,花开彼岸——生的彼岸。
那是黄泉路上的引魂之花,又怎能在人间见到?花开之地,必是离幽冥最近的地方。
或许只有到阴曹地府,才能找到那见鬼的彼岸花——封天涯如是想。
第十章魂断崖(2)
此时,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隐退,脚下翻滚着的浮云模糊成深不可测的暗海,魂断崖的风更冷,更寒。
他裹着狐裘,陷坐在太师椅里,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在他面前整齐排列、愈加像泥塑木雕的人偶,划过来,又划过去——这是一个心浮气躁的动作,随侍一旁的猎豹侍卫却不敢如此猜测。短短几天,他们见识了这位新任护法令人咋舌的上位速度,没有人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冷酷多疑的日尊对其温和以待、言听计从,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在日尊堂他们要小心侍奉的除了日尊商衍,还有这位护法封天涯。
猎豹侍卫眼中威风八面的封护法最终把划来划去的手指变成拳头,砸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他这次是黔驴技穷了。他答应过宁净雪,两天内为她拿到彼岸花,这是最后的时限。然而,他以挑选战队队员为名,在魂断崖上吹了整整一天的冷风,前前后后绕了不下十圈,却连花的影子都没见到,入眼的除了茫茫冰雪,就是这群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封天涯猛地站起来,他决定向商衍摊牌,凭他这个尊贵的皇子身份索要彼岸花,至于是否会触犯商衍的禁忌而惹来杀身之祸……听天由命吧!
一名猎豹侍卫小心上前,恭谨回禀道:“封护法,目前战队队员共选出三十三名,还差三名,是否还要继续?”
“不选了。”封天涯烦躁地挥挥手,他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带我去见日尊。”
“是。”
“等等——”封天涯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抓住那名侍卫,“你方才说……还差三名?”
猎豹侍卫习惯了日尊商衍的阴沉冷漠,被这位新任护法的喜形于色吓住了,小心翼翼道:“……是。”
封天涯忍住大笑的冲动,抚平侍卫的衣衫,顺手拍拍他的肩,“把日尊请到这儿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