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起堵在秦钺伤口上脏兮兮的布……老天,别告诉他这是从他做的那个降落背囊上剪下来的。
难怪原本不重的伤势会恶化成这样!
他环顾四周——这是个废弃的木屋,可能是猎人搭建的,有一些简单的居家用品,足够了,可以用来处理伤口。
他找来干净的水,用水清洗秦钺的伤口。腐烂的伤口被凉水一激,疼得方才在昏迷中的女子冷汗淋漓,反而清醒过来。
“疼就喊出来。”
“没……没那么痛……”
封天涯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然而他知道,无论他怎样小心,秦钺也少不了这一次折磨。
待伤口清洗完毕,他点起火折子,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火焰上燎了燎。
他自认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然而看着床上羸弱的女子,握着匕首的手却有些发抖,“秦钺,伤口周围的肉都烂了,我必须削去腐肉,忍着点。”
清醒过来的女子点点头,然而苍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心中的恐惧。
封天涯想了想,从外衫上撕下一块布,团了团,放到她嘴边,“咬着。”
那是怕她剧痛下咬碎自己的牙齿。秦钺便依言咬住布团,额头上已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封天涯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坐在床边,第一刀下去就听到痛苦至极的申吟从布团中泻出来,羸弱的女子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骇人。
他一咬牙,逼着自己忽略那让人揪心的声音,运刀如飞,直到鲜红的血从伤口周围渗出来,他才松一口气,从身上掏出金疮药撒在伤口上。
而床上的女子,若不是事先喝了清玉露,恐怕早就死过几次了。即便如此,她也几欲昏厥,布团从嘴里掉出来,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墨色的长发粘在颊上,更称得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
饼了很久,她才有力气张开眼睛,眸子中映入封天涯的脸,往日眉梢眼角的张扬不羁全被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怜惜取代,心中便有了一丝酸楚的温暖,她轻声道:“我没事了……天涯……别担心……”
封天涯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笑容又回到脸上,轻松也无奈,“好在你没事了。以往,我总认为自己坚不可摧,心机手段无人能及,最擅长兵者诡道,可是,这次明明是我用计把你踢下山崖,也知道有降落背囊的保护你不会出事,可我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这几天在日尊堂,我满心满眼都是你浑身血迹跌落山崖的样子,险些露出马脚……完了,秦钺,我再也不敢说自己无坚不摧、天下无敌了。”
他眼底闪动着亮晶晶的东西——不是眼泪,是某样东西照射到心湖之上,反射得粼粼波光,像碧玉簪的光华一样,清澈、温柔、醉人。
秦钺苍白的脸就慢慢烧起来——这是上天的恩赐吧……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感受到了幸福……那么不需要太多,片刻就够了。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天涯……我那时昏昏沉沉的,你是不是和我说了一句话……”
封天涯疑惑地皱眉:“话?什么话?”
“就是……就是……你在床旁边和我说的话……”
那一张娇颜越发红了,封天涯却一本正经地冥思苦想,“我在床旁边和你说的话?当时我一进来,看到你那个样子,吓坏了,以为你快死了,也不记得自己乱七八糟地说过什么,要不……你提个醒?”
心像是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张脸迅速苍白下去。她咬紧嘴唇,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半晌,才颤声开口:“你没说什么……可能……是我在做梦吧。”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子,封天涯忍不住叹息,玩笑的表情认真起来。
“秦钺,虽然我不记得和你说过什么了,可是我记得,有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那就是——秦钺,你是我的死穴。”
他俯身,覆盖上那苍白冰凉的唇。
这就是喜欢吧——从没想过就这样喜欢上一个人,却在不知不觉间让那个人成了自己视野的中心。她故作的坚强冷硬让他疼惜,她不经意间泄露的落寞忧伤更让他揪心。于是,更喜欢逗她、气她、戏弄她,只因她在发怒的时候,那眼底便不见了郁色与荒凉。
他其实更希望她哭,大声哭出来,不要把自己压抑得这么痛苦,伪装得如此疲惫。
就像宁净雪一样,肆无忌惮地哭,肆无忌惮地笑,活得那样真实、那样纯粹。她开心,就要求身边的人都跟着开心;她难过,就要求身边的人都跟着难过——很霸道,却让人忍不住心疼。
秦钺,你也有这个权利,至少,我会陪着你同喜同悲。
第九章此情须问天(2)
“天涯哥哥,阿钺,你们……”惊叫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伴随着什么东西纷纷落地的“咚咚”声,极破坏气氛。
秦钺一惊,从沉醉中惊醒,推开封天涯,想起身,却被封天涯按住,透过他手臂与身体的缝隙,她看到紫衫少女呆立门旁,震惊地望着他们,地上散落的显然是她方才找来的坚果。
秦钺心中一紧——宁净雪!
秦钺的心顿时像被割了一刀。
她怎么能忘了宁净雪呢?这女孩儿分明对封天涯心有好感,亲口承认“喜欢他,亲近他”,此时却被她撞见自己与封天涯如此,叫她情何以堪?
“净雪,你听我说……”
宁净雪怎么会听她说,她怒气冲冲地上前,对封天涯拳打脚踢,“大坏蛋,大坏蛋,就会欺负阿钺,刺她踢她还不够,这会儿还来轻薄她,我要给阿钺报仇,你这个大坏蛋!”
封天涯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哀叫连连:“阿钺,快救救我,我要被这丫头打死了。”
床上的女子错愕地看着……似乎有什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小心扯动伤口,痛苦地闷哼一声。一打一躲的两个人瞬间停止战斗,迅速冲到她床边。
封天涯仗着人高马大,抢先一步,占据了有利地形,扶住她的身体,“阿钺,别乱动,当心伤口。”
宁净雪没抢到好位置,不甘心地硬挤过来,搬开封天涯的手,护住秦钺,“不用你假好心,你不来,我们照样活得好好的。而且,要不是因为你,阿钺根本就不会伤得这么重!”
“错!”封天涯板起脸,“是因为你,秦钺才会伤得这么重。她的伤口原本不深,只要处理得当,根本就不会有大碍。可是你,我的小泵女乃女乃,你居然用一块脏得不能再脏的布堵在她的伤口上,害得她感染化脓,险些要了她的命!”
“我……我……”宁净雪自知理亏——从小就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自从八岁那年险些出事之后,更是时时处在滴水不漏的保护中,她其实什么都不会做。
然而,不要期望我们的小郡主能轻易认错,她很快找到了封天涯新的罪状,“还是怪你!是你一直踢阿钺,踢得她浑身是血,她才会虚弱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想起魂断崖上那一幕——状若疯狂的男子,奄奄一息的女子——虽说是为了迷惑商衍,但也没必要那么狠呀,就不怕已经受伤的秦钺香消玉殒吗?
封天涯张嘴刚要解释,忽然又可怜兮兮地望着秦钺,握住她的手,“秦钺,我真冤枉,你解释给她听。”
秦钺看着这个显然是在耍宝逗她笑的男人,很难想象就是这个人对敌之时羽破天骄,一身睥睨之势无人能挡——如此矛盾,却又奇异的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