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晷正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走出自己的房间,听见外面一阵窃窃私语——
“嘁,我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呢,原来也是抵挡不了美色的风流浪子,跟他爹一个德性!”
“正人君子?他?”有道调侃的声音介入,透出浓浓的讥讽,“当初他看上那个舞伎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没那格调,他要是正人君子会看上那种不干不净的女人吗?”
“哟,这不是黄公子吗?”一道笑嘻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啊哟哟我想起来了!上次你还托我帮你和红葵牵线来着,瞧我这记性,竟把这种事给忘了!”
西晷靠着门扉嬉皮笑脸,但那冰凉的笑意分毫不达眼底。若是清楚她脾气的人便知道她是真的动怒了,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
黄公子脸色微变,突然却冷冷讥笑几声,“我知道,是女人都会帮着他说话,谁让人家长得好看?随便眨眨眼就把你们哄得心都飘了。”他眼睛一斜,倒像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西晷,“我看你昨天还跟他拉拉扯扯的,想必也是对他有意思吧?可惜人家的心现在被那女掌柜收去了。哼,劝你也别自作多情了,这多么双眼睛都看着她从人家房里出来呢。折腾一宿,应该不会只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西晷神色微漾,“那女人从他房里出来了?”她根本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因为相信那个男子的为人,她只是担心——枢念会不会出事?
这样一想,西晷也顾不得和他们逞口舌之快,急着要往枢念的房间跑。不妨一转身就听见“呲啦”一声,门扉上的钩子勾住了她的衣袖往后一扯,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直从肘处延伸至肩膀,露出了半只胳膊的肌肤。
真是关心则乱!
西晷暗骂一声,不理会身后那些人夸张的嘲笑,扯回自己的衣袖掉头就走,才迈出几步便被一只手拉住,“什么事这么急?”笑意温和,正是刚从房间走出的枢念。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残破的衣袖上,不禁有些好笑,“果真是情急出乱子。”
不等西晷答话,他已径自将她拉向自己的房间,“你这样如何能出去?我帮你缝缝吧。”
第6章(1)
“呃——”
等西晷顺着枢念的指示乖乖坐到榻上时,依然有些模不清眼前的状况——
好吧当然,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很有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学姜太公光着鱼竿钓鱼啊,闲来无事就去乐坊听姑娘们唱小曲啊,还经常看见他两袖清风漫无目的地在街巷间晃悠,可是——他现在居然正儿八经地穿针引线摆弄起女红,也未免忒稀奇了些!
“怎么?”转身对上西晷呆愣的目光,枢念好笑地扬扬眉。
“没,没什么。”西晷忙不迭将视线从他脸上撤下。心想除了他拿着针线的姿势优雅得有些古怪以外,其他的好像都很正常,所以那女掌柜应该没占到什么便宜才对。
枢念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拿着穿好的针线走到她身边坐下,“还是从上面缝起比较好。”他商量道。
“啊呀随便啦,怎么缝都一样。”想想真是莫名其妙,她干吗要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这儿任他摆布?西晷心里这样埋怨着,身子却难得坐得端端正正。
枢念二话不说便动手开始缝,她便假装别过眼看外面的风景。偶尔拿眼尾偷瞄一眼,嘴角会不自觉地浮出愉快的笑容。她想自己果然是好了伤疤便忘了疼呢,因为她又开始贪心不足,开始依恋这个男人。她没有飞蛾扑火的义无反顾,那种不死不休的骄傲与坚持——她做不到。她只是单纯地想……浅尝辄止。
既是落花甘心情愿,那就不该再怨流水寡义薄情。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喂……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很不像个姑娘家?”西晷突然开口,脸颊莫名有些热。
枢念有些忍俊不禁,“习惯了便也没什么。”
“这叫什么回答?”西晷不满。
“西晷,”轻唤一声,枢念缓缓抬头望进她的眼,“我一直觉得,你这样很好。”
许久前他便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是啊,她的聪慧,她的潇洒,她灵活周转的本事,包括她犯起懒来像猫儿一样迷离柔媚的神情……是他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会温暖到心脾里去的无瑕珍玉。只是许多时候,他更希望她能放弃一些洒月兑,能够在意起一些东西,然后慢慢地在意起……他。
“你这样,真的没什么不好。”像是怕她不相信,他又娓娓重复了一遍。
西晷顿时错愕,而那错愕之后是更加的不知所措,慌忙错开与他交接的视线,“啊——啊——你看看你——你怎么能把衣服缝成这样?!”她尖声叫起,随便抓住什么便抢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枢念的手指比划了一下针脚,“好像是有些不整齐。”
他这样一承认,西晷更是理直气壮,仿佛这样大声说着话便能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你这家伙真是——明明不会缝针还偏要逞能,好好一件衣裳都让你给糟蹋了!”她索性从他手里抢过针线,自己缝起来,“哼,姐姐我肯定比你缝得好!”
枢念倒也不介意,就这样支着腮笑意悠闲地看着她缝。而结果却是——那姑娘缝出来的竟是比自己缝的还要糟糕。尽避嘴上不吱声,但那姑娘的脸色分明已经尴尬地变红,原本满满的自信也悄然无存。
“那啥,衣裳破了就破了呗,大不了重买一件嘛。”西晷决定放弃。
见状,枢念再也忍不住“哈”地笑出声,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你是因为担心我才弄破了衣裳,于情于理,也都应该由我为你重添一件。”他的眼里流淌着细细的笑意,“你道,水家绸铺里的衣裳如何?”
西晷赶不及要从他怀里钻出来,脸憋得更红,“别别别,千万别,我大粗人一个,穿上水家绸铺的衣裳也未免忒不像话。”
试问整个淮南城谁不知道水家绸铺卖的是全国最上等的绸料!而水家绣娘的精湛绣艺更是令人瞠目叫绝!水家绸铺里随便一匹料都是天价,除非大富大贵,寻常百姓谁能买得起?
“虽然我知道你和水家的人交情匪浅啦,不过——”
话音未落,西晷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压倒在榻上,且毫无反抗地被对方点了穴道,不能动弹。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枢念,“你——”
但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样深不见底的,像浓藻一样明暗莫测的眼神。只听见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自屏风后面传来,“你也很久没有被人偷袭了吧?西方莲座?”
“是……你?”西晷无法侧过脸去看,却能准确地分辨出那是弥夏的声音。
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那道影子从暗处走出,正是弥夏!“我的枢念女圭女圭真是聪明得紧呐,这回真该好生帮我收拾这狡猾的丫头!”
西晷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枢念,“枢念你……成他的傀儡了?”
没有回答,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讳莫难测。却像是意料之中的,她吐出一丝叹息,喃喃的只当是在自言自语,“是他控制了你的思想,所以你刚才那样说只是为了撒网来套我的话……所以你,定然是无心的。”
她并没有惊慌失措,似乎此刻她更在意他之前所说的所做的那样温情旖旎的一切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似乎还想笑,只是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