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解药啊!西晷差点没激动得飙泪了,直接端起盛着残酒的破罐底,“失礼了。”她飞快探指一点枢念的耳后穴道逼得他张嘴,并趁机将那仅剩的酒液全部灌进他的嘴里,当即捂住他的嘴不准他说话,“你中了蓝茗画的毒,喂你喝的是解药。”
事已至此,她索性不再遮掩,大方地同他坦白一切。只是脸上再没有嬉笑的神色,见他不曾反抗才松开手,“不管够不够数,反正我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你会不会死,也与我无关。”
说着这样绝情绝义的话,她的眼底却突兀地流露出一种凝然的微笑,透出冷冷的旁观者的幽寂,似乎她本就不该介入这凡人间的恩怨生死。
她拍拍衣裳站起身,“枢念公子,想必我和蓝茗画的事你也听去了不少,或许偷听并非你的本意,但——人活在世,往往会看到一些不该看见的事,听到一些不该听见的话。哪怕虔心向善,也难免遭来横祸,对此我也无能无力。”
“无能为力是吗……”枢念喃喃重复了一遍,唇边的笑意有些朦胧甚至有些诡怪。
“很遗憾,我西晷从来不是行善积德之人。”西晷没所谓地笑笑,口气阑珊,“想必一身正气的枢念公子也有所耳闻,邪教上古倾昙里的都是妖女,视人命为蜉蝣。我对杀人没兴趣,自然不会拿你怎样,却也不能保证你今后还能活得安然无恙。”
言外之意很明显,依蓝茗画的歹毒性子,若是知道他还没死,定然不会放过他。
“多谢西晷姑娘提醒。”枢念眉眼温和笑得释然,只是脸色越发变得苍白,忽然捂着嘴狠咳起来,“咳,咳咳……”
他这一咳似乎扯动了心脉,殷红的血顿时从指缝里溢出。纤细的指骨有些嶙峋地凸起,反而形成一种矛盾的苍白与诡艳杂糅的画面,越发衬得他很弱不禁风。
见状西晷心里有些不忍,却也实在不愿意多管,原本就打算这样离去,却在看见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时打消了所有的主意——
只见枢念自怀里掏出一方白底绣花的软缎丝帕,擦拭唇角的血迹。
西晷的视线紧盯着丝帕上的绣花图案,脸上有短暂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是……”竟是缘木而栖的金银鸳鸯!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是那只绣花鞋!一定跟那只双绣花鞋有关!
她玲珑心思一转,立刻换上担忧的口吻,“你别咳得这么凶。我西晷虽然没什么良心,还不至于见死不救呢。”她走上前,左手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余光却不时觑着那丝帕上的绣花图案。
“不愧是有品位的富家公子,连丝帕都这么好看。”她状似不经意道。
“这丝帕原是别人送的,我也是瞧它好看才收藏至今。”枢念温声解释道。
“是谁送的?”西晷一时情急,月兑口问出。
枢念只是看着她,眼里的笑容刹那变得深不可测,“你似乎很想知道?”
西晷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垂眸不大自然地笑笑,“枢念公子哪儿的话。都说人以群分,贵贱由命。与枢念公子结识的想必都是贵人,岂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高攀得起的?”
顺理成章地将话题岔开,西晷的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畏忌,这个男子的眼神几乎令她无法招架,仿佛只是一瞬的对视都极有可能被他看穿。
墨瞳眯了眯,藏住眼底微妙的不悦。枢念转瞬却又笑了,“西晷,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既已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便自然不会拿你当寻常的姑娘家一样看。”他这话却是别有用意,只是不待西晷深究便又不着痕迹地岔开,“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将西晷瞬息万变的表情纳入眼底,他直截了当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说。”西晷眯起眼。
“我体内的毒素怕是已经扩散了。当然,我并不是要你为我寻来解药。”枢念莞尔笑笑,“我自小尝遍奇花异草,也学过解毒之法,有办法令体内的毒自行化解。我只是要你为我寻个僻静的地方,一个月之内不可有外人打扰,助于我静心疗伤解毒。而你——只需在这一个月内保证我的安全即可。”
他接着又道:“一个月之后,我便告诉你那只绣花鞋在谁手里。”
西晷沉默片刻,“好。”答应得干脆。
枢念失笑摇头,“这样轻易相信别人应该不是西方莲座的作风。”他似乎在开着玩笑,只是声线温柔细致,倒像在责怪她太轻易相信别人。
“你早说过这是个交易,我答应并非因为我愿意相信,而是因为我愿意尝试。”西晷笑了笑不以为然,“何况,你是个聪明人,我好歹也算不上笨。而若论武功,我应该也不会输你。既然交换了等值的筹码,便也没必要再弄虚作假,到头来谁也占不了便宜,何必呢?”
最后那句话分明透露出一种警告的意味,枢念若是敢骗她,她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西晷你……很聪明。”枢念叹息着低低道。
聪明到不知人间愁滋味,聪明到——只想过着用自家的篱笆围筑起来的简简单单的生活。不喜欢血腥,却不阻止杀戮,那些让她察觉到危险的人或事就一辈子不愿去牵扯。
那种潇洒,或许是无情。
“可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西晷反而笑得有些淡漠自嘲,“太聪明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她转而拿眼尾瞥了一眼枢念,唇角一弯,倒是多了些近似兴味相投的喜感,“所以你方才是故意不躲开蓝茗画的吟霜叶刃的吧?因为你心知若是自己出手了便是以一敌二,定然没有胜算。相比之下,还是中毒比较划得来。我若是你——想必也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事到如今,她当然不会还以为他是真的弱不禁风,甚至可以断定,他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她却没兴趣知道。
“是么。”枢念不置可否地笑笑,“快到清明了。”却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怎么?要祭祖宗?”西晷随口问道。
“嗯……我娘。”枢念话语轻柔,眼里的笑容却被镀上一层忧悒的冷色。
西晷莫名有些歉疚,觉得自己触犯了什么不可说的禁忌,“啊,我——我刚想到一个很好的地方,环境不赖,也鲜有人踪,你随我来吧!”
“多谢了。”
便在西晷转身的瞬间,枢念偏过头,解开喉咙口的穴道,吐出那口毒酒。
嗜心蛊。轻拭嘴角,枢念的眼眸深处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有些真相他没有告诉西晷,其实蓝茗画的吟霜叶刃根本没有刺到他,他又怎么可能中毒?至于那嗜心蛊——方才他之所以咳出血,便是为了压迫这口毒酒,不让它侵入心脉,因而这嗜心的蛊毒他亦分毫未沾。
“你救我,只是为了还我人情,是不是?”望着那抹青色的背影,枢念叹息着笑起,“但我骗你,却是为了……”
让你记住我。
第2章(1)
此时枢念已经随着西晷绕过潮涯乐坊南面的绿野乡陌,一路走来有细软的山风拂面,松罅间落影参差,别有一番情趣。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逐渐有雾气扑面而过,碎石小径朝北转了个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被清风湿雾环绕的精巧竹舍,四周碧竹苍翠。
如今已是半下午,竹林里依旧氤氲深深,难见天日。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些,住着倒也自在。”西晷指着前方的竹屋,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愉快。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姑娘,从不苛求衣食住所,能够寻到这样幽静的地方自然是再满意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