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
“第二步,开始喂养。”
一只兽,喂久了,就听话了、乖驯了。
神兽亦然。
前往龙骸城途中,惊蛰战果丰硕。
不知该买些什么的结果,便是胡乱采购,小至娃儿极爱的糖球零嘴,中至小店的招牌抢手菜,大至酒楼的顶极名馔,他的手上全有一份。
这么多的食物,总有一两样,能对那只龙子的嘴吧?
不,说不定,那小家伙全数皆爱。这般想着,步伐似乎轻快些许。
龙骸城的巨大龙颚口,近在眼前。
惊蛰却停下脚步,旋身,折往城外小巷。
巷路上,排了长长一条队伍,由海空望下去,声势浩大。
再往前瞧,有处小铺,翻飞的藻幌上,大大书写:“家传油女乃糖包子”。
换成平时,惊蛰定会视若无睹,今日却不然。
“刚烘出来的油女乃糖包子,滋味可真香、真绵软呢!”
就为身后路人的一句闲聊,惊蛰加入了那支队伍。
“值得的,几颗糖包子,换取九龙子的听话,排再久的队,都不嫌麻烦。”
糖包子一出笼,减少的速度极快,每位海民一出手,绝不少于十颗,好半晌过去,不见队伍缩短多少。
人群之中,惊蛰显得突兀无比。
糖包子这类小点,姑娘家爱,毛孩子爱,所以队伍内多为雌性及小娃,并非没有雄海民排队,只是……
没有他这类,又高大、又壮硕、又一脸冷冽肃穆,不苟言笑的男子。
排在他前后,有几个鱼女好想婉转告诉他:“这一铺,不是刀铺,你走错了吧?卖兵器是在隔壁”──却没人敢开口。
不知等过多少回的“请等下一笼”,终于,轮到了惊蛰。
“我全要了。”不待店家询问,惊蛰一开口,便是通杀。
后头传来细碎怨语,也仅止于嘀咕,谁胆敢……对着人高马大,又面恶眸冷的男人,数落痛骂?
再说,人家他是付贝币贝东西,既不偷,又不抢,只是很没天良……把整笼糖包子全买光光而已呀。
惊蛰刚硬不屈,身后有多少怨怼怨言,均不入其耳。
“鳗老板,还有吗?”后头第三位,扬声问。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笼。”铺子老板忙于打包,一脸欢笑。
后方队伍一哄而散,临走前,落在惊蛰身上,全是怨怼眼神。
惊蛰淡扫回去,眸光比他们更冷、更凶恶──他天生如此,并没有想恫吓谁的念头。
那双眼,生来就冰凛。
黑蓝的颜色,像最深沉的海,光丝透不进之地,似乎潜藏着危险海兽,没有半丝明亮的幽暗海域。
“糖包子!糖包子!老鳗,给我来一笼糖包子!”
由远处传来了声音,轻快好听,活力张扬,还未见人影。
不一会儿,身影出现在海空一隅,往铺子这儿飞腾。
浓长的发,无满他脑后那片海天,海之光,由发隙间隐隐透过,将海一丝发染出淡亮。
黑闪耀着些些光,竟能恁般……耀眼。
比发泽更耀眼,是那张稚气笑颜。
奔落的那人,相当年轻,约莫人类男孩十二、三岁,容貌精雕细琢。
眉,英扬但不粗浓;眼,清灵而不狡黠,在五官之中最最醒目;鼻形笔直挺翘,唇弧优美;脸庞介于男性的刚棱,以及女性的柔软,两者融合,又不相斥。
不会错认的性别,却让人不由自主把“美丽”这词汇,冠诸在他身上。
他落地所有糖包子已被惊蛰取走,贝币付清,铺老板也无权讨回。
“全被前一位客人买光了……”铺老板朝惊蛰的背影努努颚,不敢大声说。
“等等!”
立即明白的稚气男孩,追了上前,喊住惊蛰。
惊蛰脚程未停,步伐大,已走了好一段距离,稚气男孩也不见吃力,足尖轻踮,三两下便把二人距离缩得分寸不剩。
拍往惊蛰的手,即将碰上之前,被闪过便罢,更遭到扬臂拂开。
转过来,一张万年冰山脸,寒气四射。
换成旁人,早大退百步,含糊丢句“抱歉,认错人……”,便抽腿跑了。
稚气男孩倒不,他回以笑脸,毫不受冰凛恫吓。
“这位兄弟,你买那么多糖包子……一个人吃?还是全家老少一块儿?”
惊蛰未理,又要继续走。
稚气男孩跟在后头,不死心:
“我用双倍价钱,请兄弟割爱……一颗,不,两颗,不,三颗……五颗糖包子,可好?”
“不好。”冷冷拒绝。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兄弟,要不,三倍?四倍?”
“谁是你兄弟?少烦我,滚远点。”惊蛰没有好脸色,息得理所当然。
“滚”字出口,曾在眼前天真翻滚、爽笑咯咯的小身影,一瞬间闪过。
惊蛰皱眉,将之踢除,也踢除了眸中忍俊不住,罕少的笑意。
“卖我一颗糖包子,一颗就好,拜托。”稚气男孩锲而不舍,笑脸、双手合十、轻软口气,无一不讨人喜欢。
可惜,他面前所站的,是惊蛰,是冷漠凛厉的男人,更是一个──厌恶纠缠、毫无同理之心,甚至──铁石心肠的男人。
“我,为何要?你,又是我的谁?”惊蛰寒声问。
旁人眼中,看见稚气男孩的漂亮、讨喜,在惊蛰眼里,犹若无物。
“凭什么我辛苦排队、砸钱买来的东西,必须转卖给你?”
“没有‘必须’,我是请求。”稚气男孩仍旧微笑,坚信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好,你的请求,驳回。”惊蛰将稚气男孩的“坚信”,摧残殆尽。
终于,好看的笑容,由男孩脸庞敛起。
一对墨灿的眸,盯在惊蛰身上,唇先是一抿,再开启:“我是有些缠人没错,但非恶霸,你若真有不便──例如,你养了只饕餮,又或者,你有百来口孩子,嗷嗷待哺──我绝不做无理要求。你好言好语、好声好气,说一句便是,摆出这种臭脸,吓唬谁呀?”
稚气男孩哼声,满脸嫌恶,要比脸臭,谁不会呀?!他又呛:“现在,就算你想卖,我也不想买──糖包子被你碰过,甜都成苦的!”
这死小表,矮子矮,气焰倒很大!
不及他胸口高,下颚却仰得顶天!
惊蛰目光冷厉,死小表毫不退缩,瞪回去。
对峙半晌,惊蛰有了动作──
他掏出一颗糖包子,拿到死小表的面前。
稚气男子以为他要求和了,啧着声:“我都说了,就算你想卖,我也──”嗤语未完,便见白胖糖包子被抛往海空。
海水间,游动的鱼群多,食物,争相啄食。
当鱼群散去,糖包子连渣都没剩。
惊蛰扯了一个笑,不暖、不柔、不亲切可人的那种笑。
“我宁可丢去喂鱼,也绝不喂你这种死小表。”
一字一字,放得轻,说得慢。
说话之间,极为挑衅,又抛上一颗糖包子,鱼群再度大饱口福。
死小表嘴角一动,隐约有牙光闪过,声音不难听出咬牙切齿:“谁稀罕?!”
“不稀罕就让开。”真好,他就是不要他的“稀罕”。
“呃,两、两位别为我家的糖包子,争个不愉快……”铺老板硬着头皮,站上前半步,双方都不好得罪,只求面面俱到,再怎么说,为他铺里食物争吵,总不是好事。
瞄了眼臭脸客人,嗯,难度太高,不先从他这方相劝,劝了……也只会被瞪吧。
还是,由另一位熟客着手,加以安抚。
再说了,这位熟客有多好打发,整条街的人皆知。
“九龙子,明日,我老鳗定替你多蒸十笼!让您吃个尽兴!今天……请您几个海藻团团,您就先填填胃吧。您向来吃东西时,不都抱持着‘心情好,食物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