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
“这年头只听闻女嫁郎,还未听过郎嫁女的,就算有,这样可遇不可求的人物,让我到哪儿寻去?”
“那也说不准呀!”兰儿喳呼又道:“别的不说,就凭小姐一张西子娇容,还怕长安城内的名门富家公子们不为你倾心?再说了,今日我们不就为了向月老祈求一段好姻缘而来?”
“唉,别提了。”为了满足爹爹的愿望,也为了早日给自己觅得如意郎君,这些日子以前,她都快把长安城内内外外的寺庙门坎给踏平了。
其实,她还在娘亲肚里时,曾经被安排过一桩婚事,可惜她那无缘的未婚夫婿命薄,年纪轻轻,十四岁就归了西,无奈她这个“未亡人”落得今日这般窘境。
话说回来,就她个人择夫的标准而言,也不算贪心呀!
一不求名门子弟,二不求高官权贵,只要家世清白、人品高尚,就是给她一位落魄贵公子,她也愿意接受呀!
岂知,一连数月,别说有人愿意登门求亲了,就连个鬼影子也不见!让她不禁深深感叹,这天下之大,男子成千上万无数,哪一个是她的如意郎君啊?
长叹一声,柳绫儿意兴阑珊地往停在庙门外的轿子走去,正想打道回府的当儿,赫然瞥见不远的山坡顶上倏地扬起一阵滚滚黄沙,似乎有某个“物体”从山顶滚落下来。
“咦?”那是什么呀?
随着那“物体”越滚越快、越滚越近,依稀可见一片滚滚沙尘之间,出现了一个人形模样的黑影。
不一时,那一团不明物体滚至众人面前,在翻转了几圈之后,终于凄凄惨惨的停了下来。
一片静默之后,随之而起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
“天啊,这、这是个人吗?”
“他是怎么摔下来的呀?”
“他好像先是绊了一跤,然后就跌下来了……”
“哎呀,看样子好像还是个书生呀!”
撞见这荒谬一幕,“惊讶”二字已不足以形容柳绫儿现下错愕的心绪,触目所及,地上全是散落的书卷、画册、字稿,还有被摔成好几截并四散的墨条和几支毛笔。
除此之外,在摔成一堆散乱竹片的书箧旁,还躺着一具……呃?一位看似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身上那件补丁处处,破烂得都可以拿来当抹布的长衫,此刻看起来更是惨不忍睹,只剩下两支袖子还挂在肘上,其它则全都磨破成了碎布条,状况十分惨烈。
男子瘦削脸庞上沾满了泥泞和草屑,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很是狼狈。
第1章(2)
这时,柳绫儿意外发现,一张碧笺随着男子跌落山坡时,不偏不倚地飘落在她裙边。
好奇心起,她随手拈起纸笺,只见笺上写着几行诗文,字迹苍劲有力──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是李白所写的“将进酒”,诗文之意是指人生短促世事无常,不如借酒消愁解除心中的抑郁,同时也流露了怀才不遇和渴望用世的积极思想与感情。
难道,这男子也有相同的境遇?
柳绫儿将疑惑的目光缓缓从手中纸笺,移向躺在地上的陌生男子。此刻男子双眸紧闭,朗眉深蹙,神情看上去很是痛苦,浑身瘫软的倒卧在地,口中不断喃喃细语。
见状,柳绫儿招来仆役,吩咐道:“阿福,赶紧看看。”
“是,四小姐。”仆役上前摇摇那名男子,喊道:“公子!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着哪儿了?”
男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唇边念念有词,不断低语着。
甚为不解的柳绫儿,又命道:“兰儿,你去听听,看那人都说了什么。”
“是。”兰儿点了点头,在男子身边跪坐了下来,弯着身子,将耳朵靠近男子唇边,聚精会神地听着。
不一时,在听出男子一声声充满痛苦而压抑的呓语之后,兰儿脸色微微一僵。
“他都说些什么了?”柳绫儿好奇问道。
“小姐,这位公子从头到尾就光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兰儿抬起头看向主子,将男子所说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
一名年轻大夫坐于床榻旁,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取来笔墨,开了一张药方,交给一旁的丫鬟,细心嘱咐道:“这位公子脉象微弱,舌苔焦红,是肝火太旺之故,应以清肝祛火,宁心安神为治。切记,此帖药材须用水煎化后服食,并且以文火熬制,万万不可用旺火煎煮,以免失去了药性。”
“是。”一旁丫鬟点点头,领命而去。
待小丫鬟走远,门口走进一位天仙佳人,娇艳面颊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一举手一投足,满是倾国倾城的风韵。
“百忙之中还劳烦左大夫出诊,小女子着实过意不去。”女子说话声音清悦动听,仪态娴雅,不愧是名门闺秀。
“绫儿姑娘多礼了。”瞥见玉琢般的美人翩翩而至,左大夫赶紧起身,拱手相迎,神态极为谦恭。
“这本是左某分内之事,不劳烦、不劳烦。”语落,他向柳绫儿深施一礼,举止儒雅,风度翩翩。
然而,在那张谦和的俊逸面容底下,却有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
原来这几日,长安城内出现了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神医,药馆还偏偏就设在万福堂对门,欲与万福堂打对台的意味相当浓。
岂知,那名神医确实治病有方,非是徒具虚名,瞧着已是半死之人也能教他轻易治愈。
一夕间,那神医就多了一个“活菩萨”的称号,名气在长安城内扶摇直上,更胜过他,着实令他汗颜无比。
这阵子百姓们纷纷上对门看病去了,除了老主顾偶尔前来串串门子、买买补药,万福堂几乎乏人问津,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濒临歇业状态。
如今他难得受人请托,可以出诊一趟,为万福堂添些微薄收入,已属万幸,他何来劳烦之有?
“敢问左大夫,这位公子可有大碍?”柳绫儿虽是年方十八的年轻姑娘,面对外人倒也落落大方,毫不怯生。
“虽无大碍,但仍得仔细调养。”左大夫略一沉吟,道:“此人面黄肌瘦、神情恍惚,究其原因,除了长期营养不良之外,积郁成疾应也是原因之一,此症须得施以内外兼治之法,先以食补好好调养身子,同时心神也不宜再过劳累,如此不假时日,方可痊愈。”
“我明白了。”柳绫儿点点头,笑道:“今日有劳左大夫了。”
她命人奉上一笔丰厚的诊金,并且再三慰留左大夫留下用膳,但被大夫委婉地谢绝了,仅收下合理的酬金,即告辞离去。
待送走了左大夫,兰儿再也忍不住的探问:“小姐,你真的打算收留这个穷书生?”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这家伙活活饿死在路边?”
尤其当她意外得知,这个打扮穷酸、看着也穷酸的落魄书生,是因为一时饿昏了头,这才会一脚踩空,从山坡上失足跌下时,忍不住心忖,这人一条命恁是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居然没有扭断了脖子、摔断了腿,除了几处擦伤,整个人依然完好无缺。
她不禁暗暗惦量着,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留着这个人对她将来还些用处也不一定。
“话虽如此,小姐应该知道,咱们柳家庄一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绝不收留食客、绝不浪费一粒米粮的。”这是老爷订下的规矩,谁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