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她瞪着地上的店主,“为什么不敢发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要我找人拆了你的书画阁,让你流落北京街头,全家有上顿没下顿才肯说实话?”
“不——不要啊——”店主拼命摇头。
“你给我站起来!”店主跪在地上已招惹来不少客人的瞩目,她低喝道,“本格格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你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以后仍会光顾你的书画阁,但若有半点隐瞒——”
“不,不敢!”店主满头大汗,咽了口口水,“是,是这样的,这幅画的主人是谁,我们一直没有查出来,恰好尚书府的苏纳公子也来琉璃厂买画,他问起此事,然后交待我们就说是他所画,以后书画阁他会多加照应。”
“收了他的好处,帮他骗人,你料不到的是尚书府在一夜间被抄,是不是?”元婴气得眼前发黑,以往苏纳对她所说的种种在脑海里回荡,她对苏纳所寄寓的情愫,瞬息成了最大讽刺,“好,好得很,你好好守着这家店吧!”
说罢,一甩袖子,带着画卷就走。
“格格……格格等我……”
朱砂跟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几个错身,很快就失去了主子的踪迹,她想起谨禄的交待,吓得赶紧往豫郡王府跑。
心烦意乱令元婴神思恍惚,也没留意方向,失魂落魄地走向城郊荒野,直到听见周围突然出现诡异的飒飒声方才意识到不妙,再想离开为时过晚,四周是密林,呼喊也没有用,三四个手持刀剑的人一步步向她靠拢。
“你、你们要做什么?”元婴惊愕地往树后藏。
“交出那四十张图!”带头的人蒙着面,显然不是京城的人。
“什么图,我不知道!”元婴退到无路可退,只有蜷缩起来抱住双臂。
“少跟咱们装傻!学士府二福晋是什么来历,她爹死了,她什么都不记得,我就不信你们父女全都不知道!”那人阴鸷地一亮刀锋,“交出图,给你一个痛快,不交的话,送你全家去见阎王爷!”
“你们已经搜了学士府,我家什么都没有!”她咬紧牙鼓足勇气吼,“杀了我,也没有东西可以交!”
“死丫头嘴硬,敬酒不吃吃罚酒——”
“别杀她,否则桑树槐誓死不交,如何给王爷交代?”
王爷……元婴听到这两个字瞪大了眼。
是哪个王爷?为什么会跟水绘园的人有瓜葛?水绘园表面是以冒先生为首的江南名士集会地,朝廷一直有所顾忌,提防他们有反心,堂堂大清王爷怎么会与眼前这群人有私下的联系?
事情越来越复杂。
“那就抓走她要挟桑树槐!”
“怎么要挟?被抓了几个兄弟,京城戒备比原来还严,尤其是学士府附近,到处都有朝廷的眼线!”
有人在保护阿玛吗……是谨禄,一定是他。
“不管了,送上门的先抓住再说!”
带头的人探手就来抓元婴。
当啷——
危急关头,有人横剑挡住他们的兵刃,将元婴护在身后。那群人看不到头戴斗笠的此人容貌,却在见到他的剑时怒火中烧——
“荣!你不要多管闲事,得罪了王爷,先生也护不了你!”
“我是我,先生是先生——”名唤“荣”的男人沉声警告,“立刻放走她,你们也统统离开京城!”
“笑话,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这叛徒!”
“谁是叛徒?打开山海关的人是谁?你们效忠的人又是谁?”荣犀利的眼神扫视在场的那些人,“拿四十张图换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划算哦?那我先赏你们一人一剑,划算还是不划算?”
“你……你……你不要太嚣张!”
“我能不能做到,你们心里一清二楚——”荣反手将剑出鞘,杀气腾腾,“念在先生的面子上,我不会主动出手。”
“荣,你、你记住!得罪王爷的下场只有一个,谁都不例外!”
一挥手,那些人全数撤离。
扶着树缓缓站起的元婴在他回眸的同时戒备地盯着他,“你、你是那天在轿子里劫持我的人!”
收剑回鞘,荣索性取下斗笠,露出一张非凡的容颜,相当完美地将侠气与贵气融合在骨子里,形成卓尔不群的气度。
“是我。”
“为何要阻止他们抓我?”元婴一点点悄然拉开彼此的距离。
“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不需要我再说什么。”
“那些人是平西王的人对不对?”她试探道,“身为王爷,又打开过山海关,除了吴三桂没有第二人。”
“你确实聪明。”荣把剑插入土壤,径自坐下,拉开手肘上缠绕的一层层布,一大片鲜红的血滴落尘埃。
先前光顾着躲那些索要东西的人,元婴没注意——
他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就算染了血也难以分辨,若非如此,那些人也不会有所顾忌,不敢动手。
“吴三桂投降大清,位高权重,还暗中……暗中觊觎反清复明的关键……”
“你父亲何尝不是?”荣波澜不惊地抹着药。
“我阿玛不同!他——他从没私心——”情急之下她的辩护已算默认学士府与四十张图的莫大关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些人想要权位,有些人想要名利,而阿玛什么都不要,他只希望不要再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样的惨剧,而若有一天,大清的天子不能带给老百姓太平,至少有人可以组织出一股新的力量接任,在那以前,若让有心人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只会发生难以预计的损伤。”
“好漂亮的话。”荣不无讽刺地缠好伤口起了身。
“你要把人都想得如此丑陋,我也没有办法!”元婴闭了闭眼,“我知道有你在,我是逃不掉的,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图早已销毁,阿玛手里没有,我弟弟手里没有,二娘失去记忆更不可能在她手里。”
“你是告诉我在你手里?”荣双手抱剑盯着她。
“也不在我手里。”她淡淡地说,“就算是杀了我一家人,任何人也得不到半张。”
“为什么?”荣听出她的话外意。
“所有图都在这里。”元婴以指轻点额际,“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能做到过目不忘,那四十张图上每一个据点,每一个记号,藏有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用我威胁我的家人一点用也没有,而我死了,秘密也会随我灰飞烟灭。”
“精明。”与其一堆图藏来藏去,不如藏在脑子里最保险。
元婴观察着他的细微反应,“你不是平西王那伙的,但却是水绘园的人,那你一开始劫我就是在防那些人下手?”
“你走。”他不作任何应答。
哎?她愣住。
荣似又想起刚才那些人,“算了,我会送你到城门。”
“吴三桂拉拢水绘园的部分人——”元婴冷不丁冒出一句,“于是你们内讧。”
荣倏然止步。
她勇敢地继续说:“你看不惯,你要管,那何不——”
“什么大仁大义满汉气节不必跟我说?”他喝止住她,神色如鬼魅附体,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女人,太聪明对你没有好处。”
她倔强地甩手,“那就继续查你的身世吧!”
火大了,谁又会怕谁。
第十四章骗局
华灯初上,灯火通明的豫郡王府一家子都待在正厅。
见风尘仆仆的谨禄进园,朱砂一路小跑,“贝勒爷,有没有找到格格?”
谨禄一边解斗篷一边往里走,“没有。”
“那、那怎么办?”朱砂害怕地不住哆嗦,“要是遇到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