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了百叶之人,却从来没有开心地生活过一天,为了这样的名誉,为了这样的江山,毁了自己,毁了自己最爱的人……到最后,什么也不能说。是想借这样的灵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自己的不甘吗?
那根本是神明不甘寂寞,不甘命运安排而爆发的恨意啊……深刻地让死亡了的灵再次复活。
扮哥……真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修罗咬牙,手紧攥成拳,他稍有踉跄,凶灵在身体里开始不安分了,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他了啊,继承了神明巨大恨意的凶灵是会毁灭一切的,怎么可以放它出来?
“我……可不想成为傀儡啊……”成为被凶灵主导的傀儡,实在是他身为阴阳师的耻辱啊。
“怎么会……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衾罗捉住修罗的手,慌乱无措,她该怎么办,她该做什么?
“嗯,是有办法呢,”他抚上她耳下的金铃以及那些尖锐锋利的金刃,话语依旧平静,“杀了它……”
“不,不可以!”衾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猛然后退一步,心口啊……是邪灵的弱点……也是人的弱点……
杀了它……就是,杀了修罗……
“你可以的。”修罗扯过衾罗,说得斩钉截铁。
“做不到……做不到……”她的眼神徘徊在他的心口附近,“衾罗,很喜欢修罗,做不到……”怎么能让她亲手结束修罗的生命?这样的事……这样残忍的事……怎么可以?她不是很喜欢修罗吗?“修罗……会痛,很怕痛……”
她的手抚上自己冰冷的胸膛,这里……悄无声息,她的喜欢,她的情绪……怎么被这样的静寂无声毁掉?
会痛?
修罗一惊,揽她进怀,他这么心疼衾罗,这么想好好陪她……怎么,做不到呢?她还记得那晚上他骗她很怕痛的话啊,这个笨鬼……叫他怎么放得下心?“衾罗喜欢修罗的话,把这个送给修罗吧。”他调笑如常,伸手摘下她左耳的挂饰,轻轻一晃,攥在手心。
“衾罗……”他微微垂了眼眸,“以后要学着聪明些啊,别老被人骗……木木会很担心你的;下次也不许再到处乱跑,别让木木操心了……”他一句句地说与这个时常傻傻呆呆的笨蛋听,“最后,记得有空啊……多想想我……”
“修罗?”她呼吸略显急促,分辨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这样的感觉着实让她不安,“修罗不会有事的!”她急急地喊出,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有事?“修罗……会长命百岁的!”
真是个小笨鬼……这个世上谁能长命百岁?那个唯一永生不死的人,却要不甘愤恨地活下来……
扮哥……
“是,修罗……长命百岁,”他的话略显微弱,轻柔得像在安抚人心,“修罗,还要陪衾罗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啊……这样漫长的承诺,怎么……做得到?衾罗,若做不到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修罗?”察觉他的异样,她不安地询问,胸口泛上一阵暖流,却被他更加紧地搂在怀里,无法动弹。
“衾罗……”他的气息开始不稳,话语断断续续难以连接,“我……给你一切……我能给的……好不好?”
木木说得对……爱她,就要给她一颗心……
话语戛然止顿——如同这个世界静止了一般,他的手松了下来,身体软软地倒在乱骨之上,长发散乱的披洒在坟上,胸前一片殷红,心口上划过的正是刚从衾罗耳上取下的金叶刃。
衾罗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修罗,他心口的血染上她的胸口,刚才的暖意……竟然是血。怎么会这样……
思绪有一瞬虚无,一种,令她脑中一凉的空白,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自心中崩塌。
有些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落下,在空中划过晶莹的路线,落在了枯骨堆上,“啪嗒”——声音这么清脆清晰。她抬手抚过脸庞,指尖沾染了眼泪,她呆呆地看,这样……是哭了吗?这样……是心疼了吗?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教会她爱恨情仇?
她缓缓蹲去,将逐渐冰冷的修罗抱在怀里……好冰冷,他心尖上的血落到了她的心口……他,重新给了她一颗心……
可是……修罗,我宁可一辈子学不会这样的眼泪,这样的心痛!
“修罗……”她泣声苍凉,“我很笨……”
“修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不是说了要陪她一生一世的,怎么……转眼,一切就烟消云散?
“修罗……怎么不能长命百岁呢?”这样的话,究竟是世人欺骗她,还是她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能少难过一点吗?欺骗自己,修罗还在身边?欺骗自己,修罗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手会不听话地颤抖,心底翻涌的情绪也无法控制,有什么感觉漫上了左胸膛,将那个空间淹没入底,细小的痛楚堪堪化成利刃在那个位置刻出断裂的痕迹——这样的心痛……怎么欺骗自己?
“修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欺骗自己?”
怀里的人依旧安静,一切发生在不远的时光前。
哪个温暖的夏夜,星辰如今夜一般,他曾经戏谑地笑说:修罗不是坏人,那么衾罗喜欢修罗吧……
又是哪个夜晚,他的手执了自己的手,认真无比地说:衾罗……爱我吧,修罗会用心爱衾罗,衾罗也要用心爱修罗……
阳光洒满了整个归贤镇,她可以怀里抱着甘梅糖,看他一步步走在自己身边,笑得春风漾过,凑在跟前问:衾罗,喜欢修罗了没?
那些温柔的话语,怎么在这刻化成了冰冷刺骨的风,流淌过心底,甚至可以听到它呼啸而过一片荒凉。
修罗……为什么衾罗学会了喜欢,学会了爱……你却离开了呢?
为什么,可以这么残忍呢……
明月依旧高悬,光影清冽寒冷地打在乱坟之上,殷红之血流淌过处,百叶莲生生不息,靡靡而开,一朵胜似一朵,想要掩盖这修罗场的罪衍血腥,圣洁的莲很快即遭温暖的鲜血染红,再不复洁白,仿佛一场盛大的祭祀……只是凭吊的人,唯有泣不成声的衾罗。
十年梦魇修罗血。
这样的血流淌而尽……是不是可以化解这个诅咒?
百叶馆悄无声息,仿佛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风从窗口吹进,引得木窗“啪啪”敲打在墙壁之上,房间里绿光莹莹,点满了百叶玉莲灯,一闪一闪,晃入人心。
他自桌旁站起,执了茶盏踱到窗口,任夜风吹拂起黑发如丝,清冽甘甜的气息填满整个房间,垂眸锁住镇外的小树林,细细聆听任何异常的声息。
明月如盘渐渐显露出云层,柔和的光打到那张依旧面无表情的脸上,额头殷红的百叶莲如鬼魅一般妖娆——这个人,实在是妖冶如花啊。
他握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就在茶水顺着咽喉流淌而过划出水流痕迹时——满屋子的百叶玉莲灯突然全部熄了火,空气中荡漾过繁花开败的气息。
“哐啷!”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他抬眼死死盯着树林方向,脸上满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表情。
百叶莲亡,修罗血尽。
他的手攥握成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合了眼,一道清澈水痕划过脸颊,落进唇角,余温被消散在空气中。
是想成全自己才这么做的吗?
捻花一指舍神明,十年梦魇修罗血。
以为这样……就还了这诅咒,这……亲情吗?
修罗你可知,从此神明便将再多背负一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