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毒让生命忘却痛苦,有些更可说是让痛苦的生命快乐地买单。
红色浆果,像草莓吗?草莓正是绿叶白花结红浆果。
“喜欢的话,摘点进去。”蓝获没有离开,甚至攀折了满手小白花,宛如主人,招来女仆,吩咐道:“找个适合的花器加水,摆进拾心小姐的房间。”把花交给女仆,女仆领命离去,他拉起拾心。
“我还没找到红色浆果。”一开口,眼睛对上他冷漠的脸庞,她后侮了。她没学好凌老师传授的精髓,老是太冲动,忘记按捺,忘记深思。姑且不论淑女尽避微笑倾听,她这般莫名扬声,像胡言,而他,抓把柄似地冷眼瞧她出糗发蠢,一派与我无关,红色浆果非吾人所提。
拾心猝感羞耻。她怎能相信一个教人难辨认真的冷漠男人?即便他是老师,他真正的工作内容却是在比赛说谎!
“你骗我的……”长期生长在北国,缺乏日照,白透肌肤藏不了激动的红潮,拾心急遽旋足朝落地门走去,进屋前,她回身端站。“我没有忘了东西。”这也是他骗她!“再见,蓝获老师。”明确道别,下逐客令。
“也祝你有个好梦。”她就是没有这么回应,他才跟上楼,硬说她忘了东西。
“愿你好眠好梦。”她柔声,但听得出强调讽刺之意。
“会的。”蓝获面无波澜。
拾心脸上愠色益发鲜明。她认为他在笑,欺侮人的那种笑,喷雾修饰不了他的可恶。拾心退进屋中,关阖落地门余留的缝,飘雾锁困于外,彷佛她陷在水晶球里,或者外头才是没有出口的水晶球。曾经,好长的时间,她迷荡雾中找寻男人身影,那男人死去了,化成孤独寒雾的一部分。
她等不到雾散。所以,她不等雾散,再也不等,不期待男人身影重现。扣上门锁,拾心回房,起居间与卧室的隔门开着,她直接进去。女仆正在窗台卧榻桌置放铃兰,见她进来,马上询问主人意思。“摆这里可以吗?拾心小姐。”
拾心幽幽定近,伸指碰触圆白花器。光滑的白瓷,冰冰的,如雪球,滴垂白白雪泪的雪球。她轻揩一朵小泪花,眼睛看向光束流闪的窗扉。楼下大庭院淼淼茫茫,银色夜车撞进浑沌之中,她心头揪疼,一阵颤栗奔窜肢体。
“拾心小姐?”女仆留意着她。“您冷吗?要不要——”
“没事……”虚弱的嗓音不像没事。她闭起眸,素手拉住窗帘帷幔,女仆立即知心知意地触控墙柱隐形钮,让三层遮帘掩合。
“您要泡个热水澡再睡吗?”
拾心睁开眼睛,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仆。“茜霓——”
女仆略略一愣,像是没预料到。
“你叫茜霓是吗?”拾心露出微笑。
女仆点头,有些意外这名孤高——上面说她从寒冷北国回来,性子也寒,她给人感觉确实是不爱说话、娇冷清绝,冰山美人一个——的主人,笑起来会是这般温暖柔煦,姣丽脸蛋都甜了。
“茜霓,”声音同样满溢甜息,很亲昵。“谢谢你,这个很漂亮。”她落坐窗台卧榻,掌心贴着白瓷花器的圆弧线条,脸庞低凑,秀挺的鼻尖几乎碰着钤兰小花儿。“好香……”
“小姐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您摆上。”没了陌生隔阂,女仆茜霓放胆与寒冷北国回来的冰山美人小姐交谈。这是她一直想做,可一直没做的事情。除了“寒冷北国回来”的刻板印象,管家总说主仆尊卑不能忘,规矩得守不可坏。一条界线——亦为戒线,无形地捆绕言行,使她每每面对小姐不敢多说、不敢多看,举止从此别扭,反倒不敬。
“对不起,拾心小姐。”女仆茜霓即便是新来骆家没多久,即便不明白资深同僚窃窃私语拾心小姐什么,她还是衷心期盼可与这位同样刚回骆家没多久的小姐建立良好主仆关系。“小姐,从今天开始,只要有您喜欢的事物,您一定要告诉我——”
“嗯,我喜欢这个花。”红唇触动青绿茎梗,不像在说话,像在吃花儿。“真的好香……”拾心万分沉醉。
小姐真可爱!小小的花儿就能取悦她,谁说冰山美人来着?女仆茜霓盯着拾心思忖,摇头笑了笑。
“小姐,宴会好玩吗?”话匣子渐开,问题一个一个冒出。“送您回来的是蓝君特少爷吗?他在宴会上一定有邀您跳舞对不对?”
拾心美眸微张,歪着头,瞥睇女仆。“茜霓,你认识他吗?”
“我听说他是苹果花屿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很多女性对他一见倾心——”
“你呢?”拾心柔柔慢慢地发出声音。
茜霓傻顿。“我今晚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蓝君特少爷——”止住语气,她呆了呆。该怎么说呢?那位少爷气质冷峻,和此刻的拾心小姐比起来,不禁教人怀疑他才应该是北国来的吧……
“你也对他一见倾心吗?”主人乍然一问。
茜霓凝神盯着拾心。她解着斗篷外套,站起身,美颜上的表情像是疑惑?!
“一见倾心吗?”软声软气。这次,像在自言自语。
茜霓仍是赶紧摇头,回应主人。“蓝君特少爷刚刚摘花送您,我相信你们会有美好结果。”摇饼头后,重重点头。茜霓这下更加肯定,拾心小姐是个亲切起来也爱开玩笑的可爱小姐!
斗篷外套从她肩上滑落,领片勾扣扯乱她的发型,使她看起来多了迷糊。茜霓适时尽责,协助她卸下衣装。
“您今晚喝酒了吗?”好奇频率被启动,茜霓其实不怕当一只猫,何况她现在知道小姐和善可爱而亲切。
拾心拨着乱乱的波浪发缯,坐回卧榻中,欣赏着钤兰花儿,一面说:“宴会上的鸡尾酒酸酸甜甜,有的有红色浆果颗粒,很好喝——”
“那您喝醉了吗?”茜霓抢白。莫非小姐是喝醉才“融冰”?她一点都不希望稍稍成形的良好主仆关系是假象。
“我没有喝醉。”拾心指尖点触小白花说道,是这花儿要结成红浆果吗?鸡尾酒里的红浆果又是什么样的花儿结成?“我才没那么容易醉……”这句听来软腻腻,本身就有醉意美感。
“你知道那个红色浆果是什么吗?”
茜霓回道:“红醋栗吗?”厨房人员调制水果酒,会使用这种小丙子。“我以前工作的酒庄,也常在葡萄酒中使用红醋栗——”
“那么就没有毒了。”拾心呢喃打断茜霓。
茜霓眨眨眼。“怎么了,小姐?”她没听清楚小姐吩咐什么。
拾心只道:“没什么,茜霓,谢谢你陪我聊天。”
“您要休息了吗?”茜霓拿着拾心的斗篷外套退往衣帽间,须臾,走出来,站在床尾凳旁整理拾心的睡衣、准备铺排四柱宫廷床上的寝具。
“茜霓,你可不可以帮我把画具拿进来?”拾心捧起圆瓷花器,移往窗下摆妥,她整个人跪上卧榻,面朝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双手掀撩一层一层又一层的窗帷、窗幔和纱帘。
“您要画夜景吗?”茜霓放下铺床工作,立刻过来按开窗帘。“啊!”叫了一声.她说:“雾转浓了——”几乎看不见景物。
“很像我的家乡。”拾心望着窗外,声调飘浮着一种轻忧郁。
茜霓听见拾心的嗓音,双眸瞅往跪在榻上的她,专注了好一会儿,茜霓无声无息地走开,至起居间取画具。
重回卧室,茜霓拉上隔门,滑轨声终于让跪在卧榻冥想中的拾心转换了姿势。
“小姐,您要坐在窗边画吗?”茜霓询问,一边摆设画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