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落地后,燕吹笛大刺刺地踩著满地的伤兵们继续往前飞奔,打算赶在日落之前冲出已被魔界全面封锁的边境。
已连追了他两日的大部分魔兵,见燕吹笛又再次像只滑不溜丢的泥鳅跑了,且还精力十足愈跑愈快,转眼间又再次将他们给远远扔在身后,著实已提不起精神也没力气的他们,只能或坐或躺在地上,咬牙望尘兴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魔界边境已俨然在望,燕吹笛才想稍稍放下心,这时一阵狂袭而来的旋风已刮抵他的面前,他连忙止住脚步瞪眼一看,没想到来者居然是前阵子三不五时就猛跑他家串门子的申屠令。
已经接掌魔界多时的申屠令,在接到下属来报,说是圣域里的镇界之宝遭某个擅闯魔界的偷儿给盗走了,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赶忙下令动员全魔界的魔兵去拦阻,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向天借了胆没事乱踩地盘还盗宝的,竟是令他不惜放下自尊,老是腆著脸上门去讨好的自家儿子。
“怎么是你?”狭路相逢的某对父子,互扬起一指指著对方的鼻尖。
无尽的沉默伴著寒风在他俩之间嘲笑地路过,以为他是特意来探父的申屠令,缓下了心神,又是惊喜又是讶异的问。
“你怎跑魔界来了?”
“闪边去,别碍著我的路。”燕吹笛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说著说著就举脚要绕过山道上的他。
申屠令这时才看清楚他怀里正抱著什么东西。
“你不要小命了?居然连这也敢偷?”搞半天原来那胆大包天的毛贼就是他。
燕吹笛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我这不是偷,是抢。”
“……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一个是偷偷模模见不得人,一个是正大光明。”这是素质问题。
申屠令被呛了呛,“你还有理了你!”
“有理没理也是我的事。”燕吹笛才不理会他气跳跳的模样,拽个二五八万地问:“你拦著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把这拿回去?”
“我当然要把它拿回去。”申屠令很想掐死这个不知轻重的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抢的是什么?”
“知道啊,前任魔界之首火魔画楼的独生女嘛。”这可是他耗费法力千挑万选,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器”,虽然在来到魔界知道她的身份时,他也曾稍微有过一丝犹豫。
“知道你还抢?”以魔界众生对前魔界之首火魔的敬仰与怀念,光是偷盗火魔之女这一大罪,就足以让这小子被追杀个上百年。
“反正我有用处就是了。”为了皇甫迟,抢了就抢了,他没那个心思去反省。
“你还能有什么用处?”申屠令气急败坏地想上前夺回梓棺,却被老母鸡般护著的他给避了过去。
“不告诉你。”
申屠令伸长了两手拦住他,“不行不行,这是魔界的镇界之宝,你赶紧把她还回来。”
“本大爷偏不。”
“你、你……”
燕吹笛瞧了瞧天边的落日,“别啰嗦了,我赶时间,没工夫理你。”
“给我站住。”申屠令的坏牌气也被他给撩了上来,说什么都不让步,“今日要嘛你将她留下,要不你就得给我一个好理由,不然日后我要怎么去向魔界众魔交代?”
他一点面子也不给,“谁有空管你怎么去交代的?”
“臭小子,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爹?”
岂料近来原本对他态度已有所软化的燕吹笛,在这当头却是朗眉一挑,一句话就将他的心给冻得拨凉拨凉的。
“谁是你儿子?”
备受青天霹雳的申屠令掩著胸膛倒抽口气,“你……”
说实在的,燕吹笛并不怎么同情眼前这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魔,因他本就不是个有九曲心肠的人,性子又冲又耿直的他,月复里没那些弯弯道道,说的做的向来就是一路直肠通到底,再直接不过。
若是之前没把皇甫迟接至天问台也就罢了,现下在他既已知道了皇甫迟过往是如何爱护他这徒儿,又是如何尽心尽力扶养他长大成人,要他再蒙著头不去承认皇甫迟这师父兼养父?他还没那么恬不知耻。
就算申屠令近来有心想认回他又如何?现下的申屠令虽是主动倒贴上门来的,但以往对他却是全然没半点父子之情。狠心将他弃之也就罢了,还根本就不肯承认这身半人半魔令他鄙夷的血脉,哪怕明知他就在钟灵宫,也从没想过要去认他这个儿子,或是讨回他将他接去魔界。
而皇甫迟呢?
虽然各界都说皇甫迟他坏,身为修罗的他也的确残忍得够彻底,可皇甫迟胜就胜在那颗心够简单,爱了就不会更改,对皇后娘娘如此,对他们师兄弟亦如此,纵使高居国师之职对每个人都不假以辞色,还一副死了谁都不在乎的拽样,可确确实实是最疼爱他的。
就算是修罗又怎样?不过就是血统稀奇了点身份特殊了些,这又碍著谁跟谁的眼了?
只要在心底比较一下这些年来的生恩与养恩,那么这个“父”字,究竟该落在谁头上,他还能不明白?还需要去考虑?
申屠令万万没想到,就快要到手的儿子……居然说撇就这样撇得一干二净。
“你这没良心的--”
燕吹笛凉凉地打断他,“我说这位大叔。”
大叔?
身份一降再降,还直接掉价落到了成为与他没干系的人?
“你抱过我、哄过我、养过我?”他问得很是慢条斯理。
“没……”申屠令猛地心虚了一下。
“那你教过我、疼过我、宠过我?”
“也没……”数不尽的愧疚自天而降,将他砸得满头包,还跑都没法跑。
“你曾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拔大,还授了我武功和术法,用心用性命保护我整整十九个年头?”
申屠令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说我是你儿子?”燕吹笛稳稳踩住一个理字,扬起下巴对他说得堂皇光正。
什……什么不是他儿子?这小子他明明就是!
“下回少在路上随便拦人乱认亲戚!”他将衣袖一甩,也不理会申屠令的心都碎了一地,继续横冲直撞地跑路去。
遭人抛弃的申屠令颓然伸出一掌,似想在虚空中唤回那抹一溜烟就不见的人影,他张大了嘴,任下颔开开合合了好几回,却终究是吐不出半点像样的挽回字句。
哪有这样翻脸不认魔的啊?
他今儿个出门前是没烧高香,还是忘了翻黄历?
再不然就是遇上藏冬那伙人之后,回家时他忘了过过火炉和用抽叶水洗擦一番?
倘若以上皆不是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大致上自我反省完后,神荼面无表情地瞪著莫名其妙把他自门里拖出来,还一开口就说要借道去鬼界的前任同僚。
“……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
郁垒的神情很严肃,“这很难说。”
神荼先是看看堵在眼前的郁垒,再瞧瞧那个明显拦在大门处的晴空,发现他被困在燕吹笛客院房里哪儿也去不了,接著他二话不说就转身关上客房里间的门扇,并性急地开始施法。
“你干啥?”眼见情况不对,郁垒忙打断他。
“叫凤舞拖你回家吃晚饭!”能打发一个是一个,后面还站了个笑得温柔过头的晴空准备找他麻烦呢。
“那就不必了,离用膳的时辰还早。”郁垒一把将他给拎离门边,省得他开溜。
神荼先发制人地扬起一掌,“我先说清楚,我是真的不会开鬼界之门!”
“灶君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