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杀意的皇甫迟什么都没想,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唯一真切的,就只有方才他怀中她那冰凉的身子而已。
当燕吹笛赶至凤藻宫时,所见著的,是场他从未见过的噩梦。
眼睁睁看著已崩溃的皇甫迟不留任何性命,就这么杀了他所认识甚至是交好的众生,皇甫迟根本就不分是否无辜、不论是非,一心只为泄恨而杀,就跟个刽子手似的,用一种高高在上主宰生命的姿态,--夺去眼前所见的性命,一股打心底泛起的寒意,令燕吹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师父?”
眼前的这人……是谁?
浑身散发著唯有修罗才会有的杀气,大杀四方毫不留情……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从小就宠著他惯著他的师父?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温柔对待所有百姓的国师皇甫迟?
自钟灵宫赶来的大批鬼魅,纷纷自凤藻宫的两处宫门窜了进去,目标似是直指大殿,已经失去理智的皇甫迟见了,一转身就提著犹滴著鲜血的长剑追了上去,燕吹笛这时才醒过神来,紧张地追上像是想杀光一切的皇甫迟。
师父他想做什么?杀光这些众生,然后与三界为敌吗?
眼下这批鬼界的众生来数众多,若是一举歼灭了他们,必定会触怒素来护短闻名的鬼后,纵使皇甫迟的来历诡异修为也真的很高,可统御鬼界数千年的鬼后,又怎会是皇甫迟所能够匹敌的对象?“师父快住手!”
冲至大殿上的燕吹笛,硬著头皮代那些鬼魅接下一记威力凶猛的七星大法,自四肢百骸里冒出来的痛感,令燕吹笛昏了昏,他腾腾后退了几步,直至撞上殿墙这才抗住了七星大法所带来的冲击,可在这时,皇甫迟空茫的眼瞳中,却因此而出现了一丝理智。
遭七星大法击中的燕吹笛,胸前的衣襟被佛力烧毁了一大片,一道呼应著佛力的佛印,在他的胸前无声地反射著七彩佛光。
皇甫迟一鼓作气杀光了殿上的鬼魅后,松开手中之剑,任凭长剑当啷坠地,他一步步地走向燕吹笛,两手紧握著拳心,浑身频频颤抖,一种类似纪非死时的痛感,再次卷去了他所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
“你……”他怒不可遏地问:“你究竟是谁?”
“师父?”还没自昏茫中回过神的燕吹笛没听清他说什么。
“是谁在你身上烙下了佛印?”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燕吹笛不像个凡人,却怎么也查不出个原因,原来就是在他身上有个佛印扒去了魔族的徽记,使得那些魔力全都被隐藏了起来。
燕吹笛一头雾水,“佛印?”
皇甫迟像是想通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他们派来的?”他的孩子……他亲手养了十九年的孩子,竟与杀纪非的魔类源于同族?
“师父,你在说什么?”燕吹笛不解地上前,一如以往地想靠近他的身边。
皇甫迟一掌挥开他,“滚!”
“师父……”
“不许叫我师父!”
燕吹笛无措地跪在地上,两手紧扯著他的衣袖不放,“师父,燕儿做错了什么……”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皇甫迟一脚狠狠地踢开他,眼中尽是难以言喻的痛,“你竟联合那些三界众生来对付纪非?”
难怪他送来的信上写的是钟灵宫而不是凤藻宫,削弱了凤藻宫的防护,全都集中到钟灵宫……他根本就与那些众生是一伙的!
没设防吃了这一脚的燕吹笛,倒在地上掩著受创的胸口,满脸茫然地对他摇首。
“我没有,师父我没有……”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没有?”皇甫迟扬手将一记金刚印准确地打在他胸口的佛印上,“你怎不问问你体内的血是怎么说的?”
在金刚印的冲击下,失去法力的佛印再也藏不住真相,燕吹笛瞠大了眼低首看著自个儿胸坎上魔族特有的徽纹,震惊得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是……什么?”
“混血的异族,半人半魔。”
“怎么可能……”燕吹笛呐呐几不成言,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身子里所有的力气。
“你居然是个魔子……”近二十年……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瞒了他二十年。
“这不可能……”燕吹笛下意识地摇首,难以接受地哽声反驳,“师父,你知道我是凡人的!”哪会有这么荒唐的事,他是国师的徒儿,是师父引以为傲的爱徒……
皇甫迟清冷地问:“你倒是说说,你何时起像过凡人?”难道他都忘了,他自小就与一般人间的孩子不同吗?
燕吹笛呆愣愣地看著他,知道他所问出的这句话,不但是钟灵宫中所有人心中深埋的疑问,亦是他自个儿自小即解不开的谜团……可尽避如此,自他懂事起,他还是尽力去忽略它,不想去挖掘这背后可能藏著的秘密。
“不会的,师父,我不会什么半人半魔的……”他眼中泛著泪,声音充满了乞求,“师父……”
极度痛过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心冷,皇甫迟看著燕吹笛极度需要有人来帮他否认的目光,冷冷地对他道。
“给本座滚出去。”
“师父!”
一旁的兰总管也忍不住启口,“国师大人……”
皇甫迟头也不回走至纪非的身旁,蹲子将她抱起后,他像听不见背后燕吹笛的哭声般,抱著纪非离开了这座处处火光的凤藻宫。
“师父……”
燕吹笛哭著追出殿外,可阵阵吹袭而来的凛冽风雪,却掩去了皇甫迟一夜之间映成孤独的身影。
一夜大火后,次日清晨再度来临时,昔日巍峨的凤藻宫已被烧成一地断垣残壁,袅袅余烟不断扶摇直上天际。
站在一地灰烬之前,皇甫迟聆听著身后犹疑的脚步声并未回首,经由兰总管的禀报后,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脸,看向昨夜就已知发生何事,却拖拖拉拉直至现下才赶来的皇帝。
墨池闪避著皇甫迟阴鹫的眸光,战战兢兢地躲在户部尚书纪尚德的背后,小声地告诉皇甫迟,他希望国师大人能让他们带走皇后的尸首,好让他们在六日后为纪非举行国葬,而自他登基以来就开始修筑的皇陵,也已为这位已故的墨国皇后留下一席位子。
皇甫迟瞥他一眼,“你已经利用了她的一生,今后,你没资格再拥有她。”
当破晓的霞光投映在天际霓裳般的云朵上时,皇甫迟才头一回明白,其实,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修啰,在很久之前,他虽不明白什么是爱,却早就懂得了什么是恨,早在纪非嫁入这座皇宫之前,早在她死的那一刻……他不仅明白了什么是爱恨嗔痴,他更明白了什么是无能为力。
既然她的一生,都已彻底奉献了出去,什么都没能留下,那么,这些贪婪的凡人,再也不能利用她什么了吧?
他总算是……能够拥有她了吧?
“国师……”已是满头花发的纪尚德含泪地启口。
皇甫迟抬起头,冷冽的目光像是要冻结他们的灵魂深处。“本座之所以仍留在这儿,是为她。今后你们这些凡人好自为之。”即使纪非已离开了,但他却无法置她的心愿不顾,她放不下的,始终都是那些百姓,与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那皇后……”
无视于纪尚德恳求的目光,与皇帝躲避又恐惧的模样,无意交出纪非尸身的皇甫迟转身大步离开凤藻宫,以免他会在下一刻杀了这些纪非在乎过的人。
钟灵宫的寝宫内,兰总管以袖拭去泛在眼角的泪,想上前劝劝自回来后就一直伴著纪非一动也不动的皇甫迟,可看著皇甫迟那双与人前不同,此刻写满了悲痛与哀伤的眼眸,到了他嘴边的话,又再一次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