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被叫到名的人一时未反应过来,但他很快便将太过专注整理速记而变严肃的脸部线条柔化,启唇回答:“我想我应该不会交。”
“连你都这样说?!”后面几个人绝倒。这下可好,连班上最认真的乖宝宝都做不来,大家一起甭交啦。
“我真想看看我们放寒假回来后麦教授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还是别想了,赶快去买咖啡要紧,早上的课困死了啦,你要不要一起?”为首的六尺黑人勾起装满书的斜背工人包,开口问他。
“不用了。”乔晓翔有礼地笑着摇头。他随性地耸耸肩,大伙儿继续有说有笑地走出课室,离开。
那些笑闹声愈来愈远,但褪色的过程却矛盾地形加漫长,在耳际深处回响。
他像是被时间催眠了的石像,静静倚坐在仅余他一人的课堂里,不翻书也不再开口,只想闭眼缅怀他大学校园里的最后一堂课。
他们不知道寒假结束后他就不再回来,更不知道那篇论文他其实早已在某个独留在自修室内的深夜完成,完好地收在怀里的文件夹中;但他却永远无法把它交出去。
午后的阳光开始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斜斜透进温暖,他忘了自己留在这里有多久,时间久长得甚至把他带到回忆的尽头……内心宛如一泓寂静的深湖,没有怨恨,也看不见遗憾,平静得他似乎能想像那即将到来的解月兑。
右尾指不经意地颤动,提醒他过于长久的僵硬坐姿;飘离的心绪渐渐回笼,乔晓翔睁开眼,轻甩手掌活动肌肉,合上面前几本摊开的参考书,刚拉开提包的拉链,课堂的大门再度开启,不认识的学生们的谈笑声由远至近,鱼贯入内就坐。
他心下一悸,两手加快收拾的动作,顾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塞进袋去,匆忙间不慎将那本《唐。卡洛斯》掉了出来,摔在前一排座位的地上……尴尬地急忙放下提袋绕到前面通道去捡,余光瞄见别系的学生愈来愈多,再抬头,连教授都已经走到讲台正中央。
当乔晓翔舍级而回,穿过人潮走到自己的座位时,刚好门已关上,喀的一声好刺耳。
黑板前的中年教授目光掠过分散全场的学生,在留意到站在第二排的他身上时眼角眯得促狭。
冷汗从太阳穴一路滑下。他认得这个教授,因他曾取笑过他的眉毛好像马英九的。明明是商科那边的教授,却常常到文学院跟他们学生抢餐厅位子,并桌时还跟他抱怨商学院的饭不够软,还喜欢边吃饭边抓人陪坐听他侃侃而谈,其中一受害者,是他。
迸治强忍着笑意,清清喉咙叫人:“同学能坐的都坐好吧。”被抓包了厚?
他认得这个学生,虽然不是他市场策略的本科生,但其国际视野并不输他教的任何一个硕士班学生,说话口条流利且组织能力极佳,让他印象颇深,与他谈话是一种乐趣,很有意思。
第3章(2)
全场学生的目光集中在唯一呆立的人身上,乔晓翔尴尬拉开椅子坐下,忽视旁边细微的嗤笑声,他手不自然地找了份笔记打开,不是商科也罢。
因为惯用的课室暖气失灵,他们这星期上德国史的人移师主校的中央讲堂,平时这里多数是商科专材生的上课地点,他偶尔的放空竟撞上了他们的课堂。
乔晓翔带着些微不安地环顾四周,逾半学生穿着商科的正式服装,幸而另外的应该是旁修生来赚学分,并不需西装套裙,这令他的存在不至于太突兀;他仅穿着普通的毛衣和长裤,纯黑大衣还披在椅后。
“这堂课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希望你们都已准备好,不要令我太失望。”半秃头的教授很有精神地摇摇食指,没有打算点名。
旋即他抵着下巴,考虑着要让那一组学生先上台。
“许克,你那组先来吧。我记得你们叫‘不死鸟’对不对?让我看看它今天是生的还是烤熟了。”他调侃笑道,激起学生的好强斗志,然后开放投影器让该组准备好报告的学生上台去,自己则回台下纳凉。
这是他首次参与商系精英分子的分组报告,当事人开场便作商品介绍,不难听见其中说话所夹杂的法国腔,他带领组员的企画是模拟一批房车的市场销售……不知道是否故意讨好英籍教授的关系,竟集体选用英人为销售对象,乔晓翔逐行阅读荧幕所呈现的企画书,浅浅地皱眉。
可能是他文科出身的关系,脑内竟不期然跳出两国种种不和的历史事件-由二三二七年到一四五三年间的英法大战、受拿破仑痛击的威灵顿英军、敌对的宗教改革……不,其实他应撇除这些小问题不理,更重要的是--英国的车子根本不靠右侧行驶。
法国汽车驾驶座的位置刚好跟它的相反,无论话说得多天花乱坠,顾客终归无法使用,所以生意不会成功。
座间隐隐荡开的几阵低笑,直至他们完成介绍,教授的评语和他所怀疑的不谋而合,顿时将室内的气氛推到最高点,满室哄堂大笑。
迸治教授执笔评分,不为意地把乔晓翔的表情全看在眼内,神色赞许。
他扬手,接下来几组报告的学生表现中规中矩……一个多小时下来,乔晓翔渐渐失去观赏的兴趣,敛下眼温习自己熟悉的课页,如老僧入定,把这处当成图书馆自修室,本来已打算下课后重游那里一趟。
“好歹是学期末的报告堂,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古治教授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后,趁四下专心看投影片时捏他的脸颊肉,作势用力却没半点责怪之意。“都恍神恍到我这堂来,嗯哼?”既然来到,就该好好领教一下。
“对不起。”他主动开口道歉,的确是自己误闯别院的课堂行为不恰当;收回大部分笔记,双脚合拢安分地等待下课。
碧眼男人落坐的正是刚才上台学生的位子,乔晓翔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跟着重投台上,拱形木讲台的焦点中央,竟是一名清丽的亚洲女性。
她一身黑色套裙及同色外套,单手轻扶讲台麦克风发言,颈际流坠的银饰在浅粉红色衬衫下随她说话的动作、手势而若隐若现……身为组长的她很清楚自己要谈的是什么,又或是接下来要安排哪一位成员上场,示范的节奏恰当俐落,课堂上的同学显然都被她的气势所慑服,包括他。
他的心莫名因她而悸动,眼前女子单凭清晰流利的语调已是留住听众的注意力,声音魅力甚至凌驾于报告内容,他得多花费气力才能清楚兼顾她那普及化粮食的企画。
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眸底自信如暖阳闪耀,乔晓翔仿被刺痛般默默撇开眼……这小女人拥有他不可能企及的一切气魄,将来,想必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领导者。
报告完毕,席间一些和她组交情不错的同学拍掌鼓励,她十指交握,微笑和组员返回台下,教授起身点评,和她互换位子,他竟发现她原来就坐在他后旁。
教授提出可改善的地方,然后他听到她和朋友小声谈着话,检讨细节,但很快便打住,尊重下一组的同学。
他有那么一刻想别过头再看清那柔美的容貌,但终归控制住自己的唐突,保持观众的坐姿一直到学生报告部分结束,理论的市场课堂终于结束,他这才松一口气。
拿起收拾好的提袋,他急着要离开这根本不该来的课堂,可是几名商系的男生拿著书本走过来,堵住他唯一能出去的窄小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