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名门苏家的别墅建在湾西郊区,欧式风格的花苑和前庭。墙砖及大理石地的色调都比较暗,走廊前的雕艺花柱子上也隐隐落了一层斑驳的颜色。路过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猜想它究竟建在哪个久远的年代?也幸亏了有能干的佣人天天擦拭,才不至于显得破败不堪。
楼梯拐角处的阁楼没有上锁,里面寂静无人,唯有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守在暗处静静聆听。隐约有风漏进来扑开了灰尘,似乎还有棉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哒哒”声越来越近……
随着细微的一声“吱呀”,阁楼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打扰了。”窄小的门缝传进的是少女礼貌且雀跃的声音,不知是对谁说的话。还是说——其实她是在跟阁楼里的那些书打招呼?少女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很快就从厚厚的书堆中模索出自己想要的那本——虽然是背着光,拿书的动作却未免太过熟练,也意味着她已经不是第一次。
少女捧着那本书走到窗前,借着窗帘缝里微弱的光线翻开到中间一页。相比于开着亮堂的室灯让一切都无所遁形,她更喜欢这种类似于偷偷模模的感觉。
第137页。空白处有人用斜斜的行书写着几行字:奂伊,明天学校组织秋游,去香山看红叶。听说那里有一个许愿池很灵,很期待……
末尾标注的日期是9月27号——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了。
少女静静地凝视着那行日期很久,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捉模不透的复杂神色。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书翻开到新的一页,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开始写字:香山啊,我去年也去过的哦,秋天的红叶开得很漂亮呢。那个许愿池叫“聆音池”,嗳,你许了什么愿望呢……
少女显然是练过书法的,写的是修长的柳体,每一字的折拐处尤其好看。
绑楼外面的风将纱帘掀起张扬的一角,照出少女清丽的面容:一双漂亮的孔雀眼,双眼皮的尾部略微往上翘,形成一种曼妙的弧度。睫毛浓密,却总是垂耷下来,很自然地就在她的眼下投了一方忧悒的阴影以及某种超出她实际年龄的成熟。
她的肤色也是异乎常人的白,于是便显得她格外娇弱,或许更呈现出一些病态,而实际也是——
“咳、咳咳……”少女轻轻地咳嗽起来,然后微阖了眼睛靠上窗子。秋天啊,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季节呢,因为她总会在这个季节感冒以及总会有别离……
最后一个字收笔,泛黄的书页也随之被她阖上,帘缝里的光线只来得及瞥见那最后两个字:珍重。
第1章(1)
下午两点,市中心,离步行街不远的一家西餐厅里。
“欢迎光临,下午好。先生是否有预约?”服务生们笑脸迎上进门的客人。
“有。”紧接着一个和煦的声音,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餐厅,明明早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餐厅内却依旧满客兴隆,而细看之下会发现店内的客人大多为男性以及某个微妙的巧合——他们的目光会时不时地落向靠窗的位置,或有几秒的停顿,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回。
是一种暗藏了倾慕却又怕唐突了的眼光,因为那道风景——
常会选择那个位置的是位年轻女子,背影纤柔而淑静。卷曲有致的大波浪随着她细细搅动咖啡的动作垂落颈项,然后被她轻巧地拨至耳后——不过半个小时的等待,已是她重复了不下十次的习惯性动作,偏偏每次都风情万种到了极致。
西装男人朝她走了过去,“抱歉,刚处理完一件案子。”他歉笑着在她对面坐下。
女子笑着支起腮,“看来案子还挺棘手?”清楚地瞥见他左颊上那块来不及褪色的红印子,唇角微微上翘,“我猜,被告应是个女孩子吧?”声音轻柔,玩笑的口吻。
男人笑了笑,倒也不介意,“是啊,下手还不轻。”问服务生点了一杯红茶后,又将话题岔开,“这么急着找我有事?”
女子莞尔,“我听说,苏承明一家已经在我家别墅住了近两个多月了?”
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你都知道了……”他的语气略显得尴尬起来。
“如果只是一两个星期的话,我还不至于察觉。”女子笑意不变,“但两个多月,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呢?”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只在低眉的瞬间将笑意敛下,“角律师不必觉得为难,我知道这是母亲的意思。”
角植轻轻叹了口气,“奂伊,你三伯父说他负债累累,已经没地方可以住了,才拜托你母亲——”
“苏承明这几年炒股虽然赔了不少,但手头还是有些积蓄的。不至于连个房子都租不起。”苏奂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倒想问问,他究竟还想逃多久的债?一年,两年,还是永远都不打算离开别墅了?”她的眼底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却一个比一个擅长利用母亲的心软。角律师你觉得呢?”
角植皱起眉不再说话。平心而论,苏奂伊的话不无道理。自从他应其父苏言则临终前所托,受理苏家别墅最终所有权一案时,苏家兄弟五人,有四个都觊觎上这栋别墅,也不止一次地在他那里花尽了心思。只是根据那个遗嘱的暗含信息,别墅的最终所有权应该归于其母付云阡名下才是——如果不是因为苏微的问题……
“唉……”苏奂伊柔柔地叹了口气。她自始至终都是敛静自持的,但那一声轻浅的叹息,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心疼起她来,“看来又要麻烦角律师帮我一个忙了。”她的笑容里适时添入了柔弱无助的味道。
角植哑然失笑,“希望不是让我杀人放火。”意味着默许。果然还是没办法拒绝她啊。
“那我可舍不得。”一带而过的暧昧话语,连笑意也出落得妩媚许多,而后只见苏奂伊利落地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女孩的照片递到桌上,“这是我堂姐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回忆起五年前的往事,她的笑容又显得有些凉薄了,“是苏承明的亲生女儿,因为忍受不了苏承明夫妇的重男轻女而自杀的。”微顿了片刻,她又继续笑着解释:“虽然事过五年,但堂姐的死始终是这对夫妇的一块心病。也难怪,谁让他们做了亏心事呢?”
角植略微怔了怔,望着照片上那张灿烂无比的女孩笑脸,难以想象一个会笑得如此明朗的女孩会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苏奂伊淡淡地将目光移向窗外,“堂姐一直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承受不住,她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吧……”转眼望向角植的时候又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我认识一个专门制作恐怖片的导演,他答应了会帮我这个忙,而角律师只需吩咐好吴妈在夜间‘调节’一下卫生间里的灯光亮度,制造些恐怖氛围吓走他们就好了。”她笑得有些顽皮。
角植忍俊不禁,“也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方法。”
苏奂伊抿唇笑笑,转而又从包里拿出500块钱递过去,“我最近抽不开身去堂姐墓前,祭扫的事也要拜托角律师了。”见对方不肯收,她又故意正了脸色,“这些钱是我欠堂姐的一个交待,角律师要是不花在慰灵上,我心里会不踏实的。”
“那好吧。”角植这才无奈地收下。正要开口说什么时,发现苏奂伊的目光定格在窗外的步行街道上,而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恰恰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