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她后娘只给她吃馊水,那股子酸臭味儿,熏得他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后娘还骂他糟蹋粮食,三天不给饭吃呢。”
“那算什么?要不是雅儿没被人牙子挑上,她后娘就要把她卖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赚皮肉钱呢。”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极力说着后娘的坏话,满肚子火大的齐湘在这时候却沉默下来。
黎育清从不这样对待自己,她做的每件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唯一没合她心思的一件,就是送她进书院。
以前不明白,现在渐渐理解,她比不上自己嘴巴里的贱民,人家会的她不会、人家懂的她不懂,便是写字念书,她亦样样不如。她只有一股子没道理的傲气,只有莫名其妙的自信,如果继续关在将军府里长大,恐怕她真会变成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蠢丫头。
所以,黎育清并不是个坏后母,带着英气的浓眉紧蹙,齐湘心里头有了思量。
这天下学,她领着小美和雅儿回到将军府,这是第一次,她回府后先往古柏居跑。
屋里,黎育清还在忙,她飞快拨着算盘珠子,算着年末各处庄子、铺子送上来的银钱。
“夫人,小姐来了。”银杏提醒黎育清一声。
闻一百,黎育清顾不得算到一半的帐,阖上账册,抬起头,对着进门的齐湘甜甜一笑。
她看见齐湘和她身后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没有多问,只说:“外头很冷吧,石榴,给小姐们上碗桂圆茶。”她离开桌边,将三人给拉到软榻旁,一字排开坐下,再将炭盆往她们身前挪。
银杏动作伶俐,拧来干净帕子,让她们洗脸、净手,石榴端来热热的桂圆茶,还挪了张小几到软榻边,往上头摆了四色糕饼点心,那点心做得小巧玲珑,扑鼻的甜香味让雅儿、小美口水都快流下来。
黎育清笑着招呼她们吃点心,她们咬一口,太好吃了,害得两人差点把舌头给吞下去。
石榴搬了张椅子让黎育清坐下,她盯了三个人好一会儿才说话,“湘儿,怎么突然想请朋友到家里来,要不要让厨房给她们备饭菜?”
“她们被后娘给虐待了,如果再回家里,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我想让她们住在书院里。”对上黎育清,她那句娘又喊不出口了。
住不住在书院,是由家长决定的,若对方家长不乐意,她也不能强要把人给留下。
但,这是齐湘第一次求她,视线朝雅儿、小美望去,她看见小女孩脸上的渴望。
她没立刻回答好或不好,只是先细细问过小美和雅儿家里的情形,考虑半晌后,她转身对石榴说:“你找人到书院,麻烦书院管事跑一趟,就让他同雅儿、小美家里说她们上课认真,夫子要把她们留下个别教导,以后只有过年休假才能回家。另外,一户送二两银子过去,就说是嘉勉这两个丫头勤奋上进的赏银。”石榴应声,下去找人到书院传话。
黎育清把齐湘拉到身边,说道:“这件事,你处理得有些鲁莽了,就算家里待她们不好,总也是亲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让继母知道她们在人前说自己的坏话,日后她们回家,相处起来只会更困难。”
“何况她们是姑娘家,婚事还捏在继母手上,若惹得继母恨恼,日后在婚事上头做鬼,她们岂不是哭天不应、哭地不回?下次听到这种事,先别出声,悄悄回来同我说,我寻人查证过后,再做处理,好吗?”
齐湘细细听着黎育清的话,心知她不是教训,而是在教导自己做人做事的道理,在人情世故上头,她的确懂得太少,抿住唇,她点头应下。
“书院那边没有准备,若临时把人送过去,怕是被褥衣裳都不齐全,湘儿,今儿个你把她们留在青松楼住一晚可好?”
“好!”齐湘脸色稍霁,扬起一朵甜甜的笑花,还没有同龄朋友来自个儿家里住饼呢。
见齐湘面上并无不豫,黎育清心底明白,她不再排斥这些过去认定的贱民,尊卑从她脑子里淡去,骄傲的她渐渐学会与人相处。
“那晚上想请你的朋友吃什么?”这口气竟是同她商量,齐湘不傻,明白黎育清在替自己做面子。
“吃热锅子吧,上回那个涮羊肉还不错。”
“知道了,我着人备下。银杏,你把柜子里的包包拿来。”
“是。”银杏应声进屋。
不久后,她出来,手里头多了个斜背包,黎育清接过,把包包往齐湘身上套去。
齐湘看见包包上头绣的小丫头,歪着头逗小马的模样可爱极了,她把包包抓到身前,一看再看,爱不释手。
黎育清说道:“你爹也有一个,不过上头绣的是穿盔戴甲的大将军,你爹说这包包好用,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收拾得妥当,我听说你最近除了四书、算学,还选了女红和画画,要带到书院的东西肯定不少,你暂且用用看,如果好用的话,我再给多你做几件。”
“爹爹的包包上头是大将军?”她扬声问,口气里有藏也藏不住的欢欣。
“是啊,大将军和小丫头,大将军身上系着小丫头的绣帕,小丫头逗着大将军的骏马,大将军是极疼极爱小丫头的。”小丫头原本是自己,可有个比她更渴求安全、更希冀父爱的小丫头在,她乐意让贤。“湘儿喜欢吗?”
齐湘两手紧紧握住背带,眼里泛起可疑的水光。
黎育清不追问了,她假装没看见,对着小美和雅儿说道:“以后在书院里,就麻烦你们多照顾我们家齐湘喽。”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说话间,齐湘已经收拾好情绪,抬起头对两人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我屋子里。”齐湘没有向黎育清告退,径自领着两人便走出屋外。
银杏不满,皱着眉收拾茶几,黎育清却不在意,回到桌前,低下头,继续拨起算盘,她们都没想到齐湘把人带到屋外后,又一古脑的奔进屋子,冲到黎育清跟前,深吸气,说:“娘,谢谢你!”然后,一溜烟往外跑去,继续带着她的小朋友往外走。
隐隐约约间,她们听见小美说道:“你娘对你真好。”而齐湘口气骄傲回道:“那可不!”笑意在黎育清脸上逐渐扩散,齐湘哪里像小丫头了?那气势明明就是个小将军。
不过,她终于愿意喊她娘了……还以为得再多磨个几年呢,她把日久见人心那套话都拿出来安慰自己了……
银杏见状,也为夫人开心,终于敲开小姐那个铜墙铁壁似的心防,以后,这对母女会越来越好的。
推开账册,她将桌边的木匣子挪到眼前,打开,从里头翻出一封信,怔怔地看着上头的字迹。
这是王氏写给她的,原以为齐靳不当世子爷,他们与那边再无交集,便是木槿,那边也很少再主动联系,没想到王氏会写这封信给她。
这信在她手里己经数日,她始终犹豫,该不该把信交给齐靳。
信里王氏赌咒,江云的死与她无关,说她虽然在王府里,但产婆奴才都是从江家送来的心月复人,还说临产前两个月,她的妹妹就搬进王府与她同寝同居,若真要找出江云的死因,就得从她妹妹身上着手。
信末,她希望齐靳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齐坟,看在他是珩亲王的亲骨肉分上,别再对他暗施手脚。
她不知道齐靳有没有对齐玟暗施手脚,但她确定,齐靳不会相信王氏的话,只会认定她在离间挑拨。
黎育清曾经向他问过江家人,齐靳回答,江家老爷附逆,是康党手下一枚重要棋子,他曾经苦劝,无奈岳父不听,康党倒台,江家也跟着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