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靳不自觉地又挑高眉头。
照理说,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阿坜不过是个小厮,她应该问问自己愿不愿意纡尊降贵,换上小厮的衣裳,然后再诚恳道歉,解释挽月楼里除小厮之外,没有男人的衣服可以借给自己,可她询问的人居然是阿坜?
下人的东西都是主子赏的,主子要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是这个苏致芬太奇怪特殊,还是阿坜在这里的地位远远超过自己想象?
齐靳的视线定在阿坜身上,久久不挪转,阿坜在允下苏致芬之后,转头回瞄齐靳,两人视线再度相接,又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后才各自别开。
黎育清很忙,忙着去小厨房催促食物,没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只想着自己鼻子酸酸的,怕是要着凉了,而闲闲没事干的苏致芬发现了,她有相当不错的观察力——这是她自己说的,但她却什么也没问。
黎育清进厨房,飞快做好几道菜,数了数,又炖上一道新汤品,让木槿守着炉火,自己跑回屋子里飞快洗澡。
回到苏致芬为她准备的房间时,黎育清有些震惊,这屋子不是自己前世出嫁前住的那间,但是床、桌子、柜子、妆台……的摆设位置,和前世记忆中一个模样。
有一点心慌、有一些意乱,也有许多难以镇压的恐惧感,可这会儿,她不想也不需要这样的情绪。
因此她走到镜前,对着里头反映出来的黎育清说:“怕什么?前世的苏致芬与父亲相爱,前世的萱姨娘始终把持中馈,前世的哥哥没有考得任何功名,前世的自己只会低头做人,现在不一样,完完全全不同了,你没有害怕的必要。”
她深吸几口气,再深吐几口气,她对镜中的黎育清微笑,然后笑容越发灿烂。
是啊,她在害怕什么?前世的自己连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可以开铺子挣钱,可以拥有男子才能够得到的成就感,可以号令府中下人,可以高高在上地对杨秀萱露出鄙夷目光。
不一样,所有事通通不一样了,她再也不会走前世走过的老路子,不会嫁给杨晋桦,不会被扶桑出卖。
她轻拍几下自己的脸,再度拉起笑意,发狠似的咬牙说:“谁说一模一样的,明明就完全不相同。”
她安心地拿起衣服、走进屏风后,热腾腾的水已经备好,在泡进浴桶的同时,眉开眼笑地又安慰自己一句,“上辈子的我,可没有真心真意同致芬这样好过。”
打理好自己后,黎育清再回到齐靳房里时,木槿已将菜肴一一摆上,刚梳洗过的齐靳一身清爽利落,湿湿的头发随意披在脑后,幸好屋子里够暖和,否则肯定要生病。
黎育清让木槿先回屋里,她拿了块长棉巾替齐靳慢慢擦拭头发,他的头发又浓又密,黑得发亮,握在掌心里,柔顺无比,人人都说他性子刚硬冷僻,他们应该来看看这头黑发,他原先的性子也是如这头黑发般柔软的吧,只是环境造就出他的刚强性子,也是啊,若他不够坚强,怎能活下去?
低下头,她的头发与他的迭在一起,两股黑丝交织成一片细网,网上她的心,突地,诗句入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手一抖,满面飞红,她在想什么呵?他们只是朋友、无涉男女之情,松开他的发,黎育清欲盖弥彰地解释一句,“行了,差不多要干了。”
她的脚步有点局促,坐到对面,看他吃东西。齐靳注意到了,却故作无所觉。
他很能吃,才一会工夫,大半盆的饭已经吃得见底,满桌子菜肴也扫得差不多,她特意做三人份,本来还想多了,肯定要浪费掉,大冷天的,明儿个剩菜会冻成冰,没想到,他还真能吃……
她替他盛汤,一碗一碗又一碗,直到连汤锅也见了底。
“你饿得很厉害?是不是军粮没补上?”
如果是的话,那就太惨了,这样寒冷的天,千万将士饿着肚子打仗……光是想象,她眼底便浮上一抹哀怜。
他微笑道:“不是军粮的问题,我很会吃,也很爱吃,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是饥饿,所以只要有东西,我都会吃光,免得下一餐时挨饿。”
还笑得出来?黎育清听他这样说话,鼻子发酸。
堂堂的世子爷呐,童年最深刻的记忆竟然是饥饿?如果是她这种没娘疼、没爹爱的也就罢了,可他又不是。
但她没问,心知肚明是因为珩亲王妃,只是王妃怎么能够这样痛恨亲生儿子?都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怎就忍心这般对待?
齐靳见黎育清听完自己的话,眼底没有疑问只有了然,所以是齐镛早就对她说过?那么江云的事,她定也明白,难怪了,难怪她突然写信给他,难怪她会找一堆琐碎杂事来鼓励他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并没想过死,即使江云因自己而殒命。
这样是不是有些薄情?
都说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都说双飞蝴蝶生不同衾、死同坟,在许多人眼里,他与江云是极恩爱的一对夫妻……也是,堂堂世子爷,若不是因为真心爱着,怎肯求娶一个小辟员的女儿?
如今她为自己而亡,照理说,他该为她的死而悲愤哀恸、伤心欲绝,但或许是性格冷僻,他并没有太深刻的伤心。
生气?有的,因为动手的是自己的母亲;愤怒?有的,因为动手的那个女人怀胎十月生下他,他即便有怨恨,也无法找她复仇。
伤痛多少有,但并不到与江云生死相随。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也许是从小没被疼爱过的男人学不会怎么疼爱女人,也许是他天生冷情,无法拿爱情回馈女人,所以他在战场上,对着敌人宣泄满心愤怒,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江云殉情。
黎育清担错心了,但他不打算点明说破,因为她的来信,总是教他愉悦。
第二十章我只和你说(1)
见齐靳把最后一口饭吞下肚,黎育清唤来下人把餐具收走,回头,见到他已经斜靠在软榻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昏昏欲睡。
知道他肯定很累,不过这会儿睡下可不行,头发还没完全干,肚子里食物尚未消化完,这样躺下去、肯定要生病,就算他身强体健,也禁不起这么糟蹋。
黎育清硬拉起他的手,逼着他在屋里来回走动。
他没有反对,因为在喜欢上她的信之后,他也喜欢上握住她软软的小手心。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没什么力量,恐怕一把刀都握不牢,但他大大的、硬硬的、很有力量的大掌,只要握上她的,不知不觉间就会涌入源源不绝的力气,好像天塌下来,自己也能轻易顶起。
这样有碍小泵娘的闺誉?可不是嘛,但他看看身量只到自己胸口的黎育清,替自己找到好理由,丫头还小,很小很小,小到不必在乎那种东西。
可才说她小,她立刻老气横秋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唠叨。“刚吃饱不可以躺下,会积食。”
何况吃这么多,真不晓得他的胃是什么做的,黎育清嘟囔两声,拉着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她没吃东西,却乐意陪他一起消食。
“边关的事,你不在真的没关系吗?”
她只是找个话题,并非刻意探听,因为真的想要听听他的声音,很久了呢,好久不见,久违的世子爷、久违的情谊,她仰头、饱含笑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男人。
“我培养不少自己人,在明里、暗地都有,他们办事,我放心。”这些年他和齐镛没白混,能够替他们做事的人,一代接一代,栽培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