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厨房是黎育清的主意,原本杨秀萱死活不同意,还是她请示老夫人才定下的。
老夫人之所以同意,是因为黎育清淡淡地提了几句,“新进门的姨娘们不知怎地,都没给清儿添弟弟,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食不习惯,弄得身子不爽利,清儿真希望嫡母能给四房带来好消息呢。”
这话虽没挑明,可众人都听明白了,老夫人一句命令,挽月楼便有了自己的厨房。
挽月楼前方是一大片默林,黎育清痛恨默林,但她己经为厨房之事和萱姨娘闹得不愉快,不想再为几棵树与她对立,便保留了下来。默林前方有扇大门,门关起,这里就成为独立的一方屋宅。
走近挽月楼,门前有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守着,黎育清多看了他几眼,因为他身姿英挺、容貌端正,虽一身粗布棉衫,依然掩不去他满身清高气质,用这样的人来守园门,苏家的家境到底有多宫裕?
黎育清迟疑片刻,缓步上前,低声道:”小扮,我是黎府八姑娘,来探望母亲,不知道母亲是否方便接见?”
那男子盯了黎育清半晌,再扫一眼木槿手上的食盒,凝声道:“请八姑娘稍待,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不多久,年轻男子出来请她进匿,黎育清领着木槿穿过默林,便有小丫头领她爬上楼梯,走到喜房前方。
见着黎育清,守门的丫头推开门,将她请进屋里,喜房冷冷清清的,虽布置得满屋子喜气,但不闻半点人声,再加上方才发生的事情,黎育清心底有些沉重。
苏致芬正背对她坐在妆台前,身后站着两个头脚整齐的丫发帮她卸去满头珠钗。
那身大红吉服己经除下,挂在一旁的白玉屏风上,那喜服胸口处缀着几颗稀世珍贵的广寒珠,在烛光下晶辉朗耀、莹莹欲流,袖口是三滚三镶的宽袖,裙边闪着精美细致的绣片,金线滚边,色彩亮丽,既柔且艳,这件嫁衣让任何女子见着都会欣羡不己。
只是……它似乎没替它的主人带来幸运,她始终不明白,父亲那样贪爱美色的男子,是出了什么问题,会让他在大婚夜里怒气冲冲的夺门而出?
黎育清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苏致芬才缓缓转过头,当黎育清看见她那张脸,她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说不出的惊诧在胸口,她怎么会是苏致芬?
苏致芬年轻貌美,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妙目,唇似樱桃,长睫弯弯,十分明媚,当年初见,曾以为她是蟾宫里走出来的仙子,飘逸出尘,还想着她身畔应有白兔桂枝相伴才是,就是那样一张姣美脸孔,才会夺去父亲魂魄,引得杨秀萱妒恨不己。
可是……眼前的苏致芬肤色黝黑,眉头下垂,唇色暗沉,脸上布满细细的斑点和大大小小的凹洞,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黎育清回神,知道自己这般盯着人家瞧相当无礼,连忙将目光别开,只不过心中激动难平,不一样了,与前世截然不同,杨晋桦再为难不了自己,苏致芬不再是杨秀萱的敌手,那么,她可以推论不管是苏致芬、哥哥或齐靳都不会走入相同的轮回中吗?
心情一松,她竟露出微微的笑容。
先向苏致芬请安后,接过木槿手上的食盒,她与木槿合力布置吃食,她一面在桌上摆盘一面说:“育清见过母亲,今儿个下午清儿同长辈们进喜房,发现桌上没有准备点心茶水,心想,或许是萱姨娘忙过头给疏漏了,方才前头刚忙完,便急急带着食盒过来,不知这时候会不会打扰母亲休憩?”
黎育清开门见山、半点不掩饰,直接将使坏的人点出来,她才不要遮遮掩掩,让苏致芬搞不明白是谁在背后作怪。越早知道敌人是谁才越有时间做好防备,谁晓得在黎育凤那出之后,杨秀萱会不会恶意找来挽月楼撒气?
何况当她知道父亲对新妇不喜后,说不定正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欺压嫡妻。
苏致芬打量起五宫明媚、身量细致的黎育清,她是个伶俐剔透的人儿,不提她爹新婚夜逃离新房,不说前头听闻此事后反应多大,却挑了吃食问题来见自己,并且几句话便说得清明透澈。
她早就想到是杨秀萱在搞鬼,黎育清的话恰恰证明自己没猜错。
苏致芬善于观人,且早在进黎府之前,就将府里人的性情、关系一一探听清楚,对这位八姑娘她记忆深刻,虽然她性情低调,不像四房另一位五姑娘那样,经常随着长辈出府参加宴会,但她却是三皇子看上眼的。
怀恩公主……这不仅是皇家对黎府示恩,更代表了看重,这也是爹爹要自己嫁进黎府的理由之一,可惜呵,可惜那个黎四老爷是个肤浅东西。
与爹爹打的赌,她赢了,所以,顶多三年'
苏致芬放下心思,笑脸迎上。“育清这是送来及时雨了,一百多抬嫁妆里头,有金有银有玉石,就是没有牛羊鱼猪没吃食,偏偏夜了,大门锁起,哪儿都去不了,随我嫁来的这些人全跟着我饿肚子呢。”
连仆婢也不给吃食,杨秀萱这个下马威还下得真大!
黎育清皱眉说:—母亲可不可以请几个嬷嬷随我的丫头往锦园走一趟,那里育清有个小厨房,里头东西不多,但喂饱个一、二十人还没有问题。”
“这可好,我先在这里多谢育清。”
黎育清招了木槿到身边,吩咐道:“你领几位嬷嬷回去,到厨房张罗吃食,再派人送些银霜炭来。记住,动静别弄得太大,老夫人今儿个身子不爽利。”
“奴婢知道。”木槿领命,跟着苏致芬身边的丫头一起下去。
黎育清回身,笑着同苏致芬解释,“既然吃食这么大的事都能疏忽,我想炭火那等小事怕也不会记在心上。”她的口气有几分讥讽。
“可不是,累了一天、全身黏腻腻的,想净个身,才发觉连个炭火都没有,我那小厮都举了刀要去砍些树枝回来烧水呢。”
既然对方不要脸面,她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大,只是她担心病情沉痫的爹爹,怕他到死还为自己挂心。眉心微紧,她若有所思。
“母亲莫怪,今儿个办喜事,本该是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谁知道四房发生一些糟心事,老夫人一时间内照管不到这边,至于萱姨娘,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更是照管不到了。”她意有所指的道,倘若苏致芬想知道发生什么事,随便派个人出去问,自会问得一清二楚。
如今的杨秀萱,己经不如她刚重生时那般风光了,加上黎育凤和杨家这妆事,怕是能让她忙上一段日子,不至于过来骚扰新夫人。
苏致芬冲着黎育清一笑,她早知道是什么糟心事,能随她嫁进黎府的,个个都是最拔尖的人,哪需要她发号施令,该查的、该明白的,早在新姑爷踏进喜房之前就弄得一清二楚,怕是那位姑爷知道的还没有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清楚呢!
轻叹息,她对这桩婚姻并未抱持太大的期待,只是为着安抚爹爹的不安。
爹爹说那些亲戚,一个个像豺狼虎豹似的,他还没死呢,就急着上门探听苏家有多少财产,爹爹生怕她一个小甭女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非要在闭眼之前将她嫁出门。
爹说:“黎府是怎样的人家,他们要敢上门去闹,就得有把命交代上的准备。”
这是另一个她必须嫁进黎府的理由,为着成全对父亲的孝心,她明知齐大非偶,还是嫁了,然而黎品为今晚的举动……她怕是得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