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子软,从不与人结仇怨,向来她眼底只有温柔没有冷酷,但杨晋桦把她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狰狞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恶狠狠地射入扶桑心头。
一个心惊,退开两步,扶桑看出来了,那是狗急跳墙、是困兽之斗,是黎育清濒死前最后的凌厉。
黎育清抱紧女儿,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阵疏、一阵密的落下,夹带着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园子里的梅花怒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气,从今尔后,她痛恨梅树!
雪花纷纷坠在她身上、坠入她心间,寒透了的不仅仅是她的身子。没有吩咐软轿,她依恃着两条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气冻得她双脚失去知觉,但她脸上依旧含着笑意。
她在笑话自己,前年买新居,她还非要挑这间前礼部尚书住饼的大宅院,她说这屋子吉祥,夫君日后定可以成为礼部尚书,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为他谋得九品官已是极限,礼部尚书?作梦!
偏偏这个梦,她陪着他作得快乐,如今……这么大的宅子啊,最终苦了谁?
每走一步,黎育清便想起一段过去,每想起一段过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来,如果能够重来……泪水滑下脸庞,在衣襟上凝结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么事都能重来,只有人生不能。
终于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见公婆,顿时,屋子里的笑声在听见婢女的回报后戛然而止,一片静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结。
鲍婆也不愿意见她吗?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钥匙吗?
才经过多久的时间,怎就变了模样?那时,她不来松柏居请安,公婆还会到她屋里关心自己的,谁知如今人未走,茶已凉,这个杨家成为黎育清的坟墓。
拉开嗓子,她不管不顾、放声大喊,“媳妇求见公公婆婆!”
里头悄然无声,连进屋报讯的丫头也消失在门后。
黎育清苦笑,抱着女儿跪在雪地中,冷眼看着紧闭的门扇,任由寒意侵袭四肢百骸。
“媳妇与柔儿求见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过这回的语调中满是深恶痛绝,令人闻之心惊胆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们,一个个找了地方躲着,胆小的甚至捂起耳朵,没人敢面对主母的凄惨情状。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彷佛这个世间被抽光了所有声响,一片静默。
这个态度,已是表明立场。
黎育清垂着头,轻轻对着怀里的女儿说:“对不起,娘尽力了……”
柔儿似乎听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放弃最后那份挣扎,张阖的小嘴缓缓闭上,胸口的跳动逐渐微弱,她想起女儿刚出生时,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灵呵,她的哭声多宏亮,怎么会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儿是自从杨晋桦拿不到钥匙后才开始喝不下女乃、吞不下水,发烧呕吐、眼神涣散……
是吗?为了逼出钥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儿?!天!这是怎样的狼窝呵!她居然为了嫁进这个狼窝,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
黎育清,你真蠢!她紧咬牙关,用力得牙龈迸出鲜血,血腥味充斥在嘴里,她闻到死亡的气味。
此时一声细细的声音传来,她凝神细听,是小泵的声音,她即将出嫁了。
琴声扬起,她柔柔的嗓音唱着歌曲。
“十里红妆十里长,十里锦绣十里扬,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梦里人成双,今日相爱到天荒,情意缠绵相思长……”
黎育清听着,笑了,这曲子她也唱过,在摇摇晃晃的喜轿里,在喜房里的红妆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与良人地老天荒,谁知道,情意缠绵,假的,相思长,假的,唯有那十里红妆,方是那人的心头所愿。
雪在飘,世界被这场风雪给封冻了,她怀里的女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离开了人世,没有不甘不愿,只有宁静平和。
黎育清笑开,女儿已经解月兑,紧接着,就要轮到她了吧?无所谓,反正她对人间已无恋栈。
她跌坐在雪地中间,突地灵光一闪,想起嫡母给自己贴身戴着的护身符。
放下女儿,解开胸前小扣,她拉出护身符,上头的祥云刺绣已经有些起毛边,她用尽力气将护身符撕扯开,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钥匙出现,他们在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为了这个东西,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杨家人的心肠,何其残酷肮脏!
颤巍巍的手指打开附在一旁的小纸张,里头写着一处地址,是要用这把钥匙打开的宝库吧,住址的另一边写着一行字——杀我者杨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经被忽略、如今却明显的画面跳进脑海,一点一点组装拼凑,拼凑出一个她想也没想过的事实……
凄凉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里,这么想要苏家的宝藏吗?
仰起头,眼底露出暴戾疯狂,黎育清张嘴,将纸条和钥匙吞进月复中,她强忍喉间疼痛,双眼狠狠盯住紧闭的门扇,狂声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诅咒,杨家世世代代男盗女娼,下场凄凉,不得好死!”
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她缓缓倒卧在雪地里,抚着已经冰凉的女儿,缓缓闭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没世间的丑恶……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殁。
第一章纠正错误人生(1)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门大开。
子时一过,风雨陡然增强,天空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哗啦哗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倾倒,一盆接着一盆,没完没了。
刺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一阵催着一阵,吓得屋里小儿啼哭不止,吓得围篱里的老母鸡颤抖着身子,把头埋进羽翼里。
轰地,城外一座老庙顶不住强风暴雨,垮了,一株几十年的老树拦腰折断,河水不断暴涨,眼看就要漫过堤防。
一道斜斜的闪光当空划过,落在乐梁城显通寺的钟楼上,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轰地一声,慑人魂魄。
瞬地,乐梁城里的三间屋子、三张床、三个睡得死沉的人……三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同一时刻猛然睁开。
在半晌的迷糊过后,他们转头、四下张望,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身处的环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闪电带来的短暂光亮中,他们看见了!
说不出的震惊惶惑,说不出的讶异惊恐,他们张口欲语,却……雷声又起,三双眼睛再次紧闭……
辰时刚过,天色大亮,昨晚的风雨恍如一场梦境,彩玉推开窗户,天空碧绿如洗,美得令人转不开眼睛,屋外的落叶早已清除干净,未干的水珠凝在叶片上,显得分外晶莹。
一名梳着圆环双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约十二、三岁的丫鬟端着茶水走进屋里,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爷床边,殷勤地替少爷掖了掖被子。
“少爷,您可得快点儿醒,奴婢已经把粥给热上,就等您醒来。”
花儿看也不看旁人,一坐在床边,两颗眼珠子落在少爷身上,再捡不回来,那痴迷的神情,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原本在屋里伺候的彩玉见状翻翻白眼,丢下手里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点儿与迎面而来的彩华撞上。
“怎么不在里头伺候,要是让萱姨娘知道,还不得叨念你。”彩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