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电话,开始拨一个已经很久没连络的号码。当年立下约定后,他们也说奸不再连络,以免麻烦。
然后,十年的和平过去,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这个人相见了,想不到事态丕变,他们终究注定纠缠。
电话响了三声,一个女人接起来,“喂”了一声。
君碠然愣了一下,记得他们曾经说好,这支专线只限他与他使用,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女人来?
他试探性地问了句。“请问杨文耀先生在吗?”
“你等一下。”女人把话筒搁下。
她的口音带着一股外国腔调,像是……越南看护。
“我是杨文耀。”不过半晌,话筒重被接起,传来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
“君碠然。”他回话。
沉默瞬间降临。
三分钟后,一个疲惫的叹息响起。“我猜你已经发现,静止的时间又开始转动了。”杨文耀说。
“当初你明明答应我,要将事件永埋于过去的,为什么违约?”君碠然声音透着冷硬。
“因为我老了,该享的福都享过了,再活也不过数月,所以想做个了断。”
“了断什么?那件事的法律时效早过了。”
“只要他再度动手,犯下新的案子,就会产生新的时效,这一回,我会在时效内逮住他。”
“SHIT!”君碠然甩下电话,这个混帐老头竟想利用杨芷馨的命来了断一切,他不会容许的。
“老狐狸,你以为我什么后路都没留就与你做了约定吗?走着瞧。”要斗法就来,他君碠然不会输的。
气呼呼起身,他捉起车钥匙,一个箭步冲出客厅,没留意到二楼的主人房门口,一道纤细的女影,手中持着一只无线话筒。
“现代科技真好用。”杨芷馨利用电话分机窃听了君碠然与杨文耀的谈话内容。“不过他怎会认识杨文耀?”那个龙扬集团的老董事长,也是她背后的资助者,想不到他两人竟有来往?
原来她被一只狐、一只狼给骗了,还一骗近十年,真是可恶!
“我倒要瞧瞧,你们在搞什么花样!”扔下话筒,她也捉起车钥匙,追在他身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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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碠然想过要面对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一个难缠到极点的敌手、一个冷酷无情的臭老头:就是没想过,会见到一名命不久矣的枯稿病人。
杨文耀面色如土、瘦如骷髅,他甚至已经没办法站立,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上帝随时征召他的性命。
“很讶异?”见到呆愣的君碠然,杨文耀呵呵笑了出来。“我毕竟也九十五岁了,病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啊!差点忘了,他是个近百老者。只是近半个世纪以来,杨文耀之名随着他一手创立的“龙扬集团”名扬世界,外人见他,总觉这企业大亨雄才伟略。几时他竟已老成这模样,岁月果真不留情。
“你都快死了,为什么不将秘密带进棺材,硬要在此刻挖出?”老人的虚弱让君碠然软了心肠,原先准备好的威胁和严厉变成了劝说。“把秘密揭露出来有什么意义?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十年前你明明也同意的,况且,你自己也说过,会造成这一连串的悲剧,你也得担起部分责任,你忘了吗?”
“怎么可能忘得了?他们是我最珍视的亲人啊!”杨文耀像在回忆什么,昏黄的眼变得愈加迷离。“我这辈子为了工作牺牲了很多东西。少年时,我让老婆陪生意对手上床,藉此挖掘对方的弱点,再将其打垮。成功后,我嫌老婆没知识、肮脏,小老婆一个接一个地娶,可也许是上天的惩罚,我到了三十五岁,还是一个孩子也没有,我有大小老婆十数人啊!没有继承人,我一手打造的企业王国该怎么办?我开始寻觅有能力的孩子,找了好几年,终于给我找到了司仁,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收养他,教育他,真心想栽培他成为我的继承人。但讽刺的是,收养司仁十年后,老婆居然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我的亲生儿子,流着我的骨血,凯声,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礼物。我什么也没想,立刻废掉司仁,改立凯声为继承人。期间有人说我自私、有人骂我无情,即使不是亲生子,养了十年,也该有些感情,我就这样舍了司仁,不觉不安吗?但我以为,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我一手打造的事业天经地义,司仁再好也与我不同血缘,他敢有意见,我就把他送回孤儿院去!唉,我……从来不曾去体贴别人的心情。”
“你的确是个自私无情的臭老头,但也因为如此,十年前,你答应了要弥补。”君碠然不以为此刻是适合谈论过往的时机,如何解救杨芷馨月兑离危机才是眼下最重要的。“莫非你私心又犯,想反悔了?”
“你说得对,我确实自私无情,我的反覆彻底伤了一个孩子的心。然后不知从何时起,司仁不再对我笑了,也不再爸爸、爸爸地腻着我撒娇,他叫我董事长,我……当时也不在乎,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谁还要一个不知父母是谁的孤儿?我心里只有凯声,我努力栽培凯声,可说实话,他确实不是块材料,比起司仁,他的经商能力差得远啦!但我盲目地依赖血缘关系,这也造成了他们两兄弟的嫌隙,我知道凯声根本不拿司仁当兄长看,还经常威胁要赶司仁出门,司仁一直忍着、忍着、忍着……”“直到有一天,司仁先生终于爆发,开车撞死了凯声先生,这件事我早知道了。”对于这段往事,君碠然知之甚详,也只有一句形容词——自作自受。“我还晓得,司仁先生并非天生残酷之人,撞死凯声先生后,他满心仓皇,来不及收拾尸体就落荒而逃。然后,凯声先生的尸体被另一个人发现了,他是一个没有身分的偷渡客,在台湾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因为缺少身分证明文件,他找不到工作,只能在街头流浪,过着不知明天在何处的落魄日子。发现凯声先生的尸体,及其身上完整的身分证明文件后,偷渡客起了一个念头,他偷偷埋掉凯声先生的尸体,盗用了‘杨凯声’之名,顺利地从阴暗角落走出,活在太阳底下,他娶妻,还生了一个女儿。但因为顶替他人而活的罪恶感,他一生飘泊,在每一个地方都不敢多作停留,怕被人识破身分。他的妻子因此跑了,他一个男人带着女儿,从东走到西,再由南走到北,直至十五年前,才在台北市落地生根。五年后,他去世,仅遗一女,故事到此结束。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如果没有,我们可以开始讨论有关你违约的事了吧?”
杨文耀摇头轻笑,又引起一串的呛咳。“你漏了提,因为不见凯声的尸体,我坚持不信他已遇害,多年来不停请侦探寻找他的下落,却因为那位替身东奔西跑,侦探始终寻不出线索,最后直到他们在台北市定居后,消息才渐渐传出。我以为我找到了儿子,欣喜若狂,怎知那根本是个西贝货,而且,他还在我寻去之前病逝了。紧接着,我寻子的消息外泄,为了保住既得之地位,司仁买通我聘请的侦探yu掘棺验证,却惨遭破坏。司仁因此心一横,决定斩草除根,才会导致十年前杨小姐迭遭意外的事故。可是最后那位侦探也未达成任务,他在一次刺杀中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没错,因为你们这一家子的浑帐事,芷馨险些小命不保;为此,我千方百计挖出真相,并与你商讨解决之道。”那一天的事,君碠然记得一清二楚,杨芷馨将他绑在床上企图离开他,他在乐水大姊的帮助下解月兑束缚慌忙寻找,却在途中发现有人拿刀跟踪她,吓得心脏几乎停止。幸奸杨芷馨命大,及时招到一辆计程车逃之天天,而杀手则在追寻过程中遭到路过的砂石车辗毙。他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杀手是杨文耀雇请,却遭杨司仁收买的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