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又哪里是会买糕点的人?
哼一声,她伸手从他掌心拿起枣子糕,开始慢慢地吃。暗红色的糕点,清香扑鼻,入口绵软,即便再不常吃糕点的人,也能吃出这枣子糕的新鲜。
下垂着的视线,则不经意地瞥了瞥老牛车一路行过的密林。
黑山的人,该就在她看不见的某一处紧紧跟随着吧?
昨天,她故意不住店,就是想看一看,看一看这男人到底会牵动黑山多少的注意力。
如今又是讨她欢心的野禽野物,又是故意摆出来吓她的群蛇,甚至还有这今早刚出炉的新鲜糕点——
哼,果然啊丙然,龙齐天如何会放心她将他亲兄长如此简单容易地带出他的势力范围?
“阿寿。”她轻轻喊一声。
男人微笑着望她。
“想不想去我出生的地方转转?”她不抬头,只望着手中所剩不多的新鲜糕点,似是不经意地闲聊。
“……好啊。”男人还是微笑。
她同样也微微一笑,将最后一口的枣子糕丢进嘴巴,随意地侧身一仰,便靠躺在男人的大腿上。
男人似是微微僵了下,但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仰着脸儿望去,男人还是笑眯眯地,甚至抬手模了模她依然高高束在脑袋顶上的马尾巴。
一切,是如此的自然。
如同,天下所有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
“阿寿,如果,永远这样的下去,该多好。”她合上眼,含糊地笑一声。
“好啊,我们就永远这样地下去啊。”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有些模糊。
轻触在她发上的手,那极轻微的一颤,没逃月兑她的锐利。
她却是毫不在意地视而不见,微微扭了扭身躯,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亲昵地靠着这男人,唇角弯弯地,心情愉悦地,睡去。
即便老天爷真的没长眼睛,也请,让她先尝一尝如此新鲜新奇的经历吧,在她,万劫不复之前。
慢吞吞的老牛车,慢吞吞地一路向着南,慢吞吞地走着。
男人照旧赶着车,她照旧懒洋洋地躺靠在车辕上,手里摇晃着一两朵从路边采的野花,吹着或轻快或婉转或响亮的口哨。
偶尔的三两句闲聊,大多数无语的沉默,却很奇异地没有一点点尴尬的感觉。
记忆中,从不曾有过如此轻松的日子。
轻松的日子里,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来思考这个男人。
她与这男人相识三载,但其实不过是见面点点头说一两句场面话的交情吧,真的与他相处,其实也不过是这出了留春镇的这些天而已。
相处了这些天,对这个男人,慢慢真正地开始了解。
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很不喜欢同陌生的人交往,甚至连稍微的近身,虽然不会板着脸拒绝,但微微缩起的眉,她还是看得见的。
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十分的恋家,或者说其实真的不喜欢外出。在陌生的地方,晚上休息时,他总是睡眠极浅,稍微的动静都会醒过来,而后合着眼假装沉睡地静静等待天亮的到来。她默默看了,却什么也不会说,最多,在他每回三更半夜却一直呼吸轻浅时,她会假装沉睡着翻几个身,顺便将他的胳膊搂进怀里,或者将自己的胳膊压上他,不见得会有什么大的意义,但,次数多了,这男人的气息也终于会慢慢变得平缓,最终沉沉睡去。
到了这几日,这男人甚至习惯了会主动将她纳进怀里,呼吸着她的气息,在她还不怎么困顿时已沉沉地睡了去。
这代表,他终于肯信任她了,还是,已经将她当作了……亲近的人?
偶尔他睡去她却清醒的一刻里,夜色里,她望着这个怎么看怎么带着三分弱气的男人模糊的面容,心里会有微微的酸,微微的苦,却又含着一丝丝不易察觉觉的甜。
很奇异很奇异的感觉。
她这长长的二十余年的生命里,记忆里,似乎从来是只有她一个。饿了没有人关心,渴了没有人在意,病了没有人照顾,甚至几次遭遇凶险时,她能靠的,还是自己,唯有自己。
如今,却被完全不同于自己的一个人依靠着,倚赖着,心情,真的很奇妙。
有时候,她会呆呆望着他合着的眼睛,呆呆出神。
那么一双看上去黝黑深邃的眸子,为什么在偶尔望着她时,会是那么的目光清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投注到她身上的视线,不再是初遇时那般的神色疏离?
愈来愈平常地被他清朗的目光注视着,那目光中毫不遮掩的温柔静谧,总会让她心有些慌张,有些雀跃,总会怦怦跳得极快。
便会不由自己地面庞发烫发烧,便会不由自主地想逃开他的清朗目光。
有时候,她会呆呆地想,这个男人如此的望着她,是什么心情,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是真的……稀罕你。
那一夜,他似乎很是认真地说给她听的话语,总会在这一刻冲破她记忆的牢笼,跳出来对着她张牙舞爪。
真的很稀罕你。
会,是真的,还是,为了同她一样的某种目的,故意的对她示好?
她虽然从不说,可心底,却是那么那么的在意着这句话……稀罕着这句话。
即便是假的,即便只是虚与委蛇,她偶尔却会自暴自弃地想,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就算是虚与委蛇又如何?这一生,又有谁曾如此的对她说过一字半字,又有谁会如此用心地来骗她?
即便是真的受了骗,她,还是开心的啊,还是觉得很甜很甜的啊。
很甜很甜的时候,她又总会问一问自己,我,又是如何的呢,我面对着如此心情的他,又是怎样的心情呢?我还真的是如刚来留春镇时那般的心情吗?我对他,是假的,是虚与委蛇,还是,有着其他的存在?我会偶尔地说笑话逗他开心,我会不由自主地操心他是否睡得沉,我会这么浪费时间地望着他发呆,我会想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我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对着他?
却,不论她想多久,不论她想多少回,她,还是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分不清,这个怎么看怎么带着三分弱气的男人,到底在自己心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与……分量。
她从小颠沛流离,她吃了无数的苦难,她甚至被人操纵如傀儡,她咬牙忍下一切,咬牙忍下所有,为的,是什么?
有时候,她会冷笑,冷笑着说,好吧,好吧,沈十三,你辛辛苦苦了二十年,马上就要达到目的了,难道你为会了儿女之情,就白白地让你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吗?
她立刻会哑然失笑。
她自孩童时便流离各地,从不在一处待上很久,往往刚刚熟悉了这一陌生的所在,刚刚结识了新的面孔,就会立刻流浪往新一处的陌生所在,重新去结识新一番的陌生面孔。寒来暑往,从不止歇,春去秋来,永无穷尽。
十多载的流浪,十多年的颠沛,她早已学会了将所有的所有漠然处置。
任何的感情,早已,不在她的记忆之内。
儿女之情?
她与这个男人之间,不过短短时日,竟会有了可笑的劳什子儿女之情?
炳哈,别开玩笑了。
不要说明白她底细的那些人不肯信,便是她自己,便是一万个不肯信的啊!
可,情不自禁地想对这个男人好,无论如何,她总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不明白啊。
第十五章那么稀罕你
天悠悠,地悠悠,鸟儿飞到何处是尽头?
山悠悠,水悠悠,鱼儿如何寻到龙门口?
风悠悠,雨悠悠,姑娘路上走啊走……
她烦躁地将口哨吹得直送九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