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她很警惕地一错身,躲开几乎撞到她脸蛋的手,圆鼓鼓的眼瞪他。
“你额上有一块脏渍。”他叹口气,收回手。
“谢了,我自己有手。”她随意地再拿滴水的手抹一下额头,继续洗她的黄瓜。
“十三,就因为昨天我……你就这么同我生疏啦?”他索性捞起一根黄瓜,开始慢慢洗。
“不是,我只是……很稀罕周家的姑娘。”她转转眼珠子,见他愕然瞪自己,便皱鼻子,很认真地再慢慢重复一遍,“真的真的很稀罕她的。”
“……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有断袖之癖!”他恼。
她则继续无言地耸耸肩,洗着黄瓜。
“十三,你怎么……”他咬牙,将洗好的黄瓜丢进一旁的竹篓子,恼道,“你就小心眼吧,你就小心眼吧!”
她切一声,将所有的黄瓜丢进竹篓子,起身搬到厨房去。
阿寿望着她背影,不知为什么,突然笑了声。
这个十三啊,这个十三啊。
真真是不知该如何来骂他一顿了。
不由回忆起三年前与他初见的场景。
小小的身躯,小小的模样,却端着大大的海碗,狠命地张大小小的嘴巴,飞快地将饭啊菜啊一股脑地塞进去,根本不顾咀嚼地便囫囵吞进肚中,吃得急了,一个接一个的嗝,噎得他只翻白眼,却还是死不肯松开大大的海碗,飞快地吃啊吃啊,吃啊吃。
倘若不是他自己坚持他自己已满了二十,他与老杨,毫不怀疑这个头小小模样小小的小孩子,才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童罢了。
自他有记忆以来,从不曾觉得光阴如此的快过,才似乎不过眨了一回眼,转眼,已是三年,这个头小小模样小小的小孩子,似乎遇风而化开,个头高了不少,模样渐渐开朗,如今走在街上,除了偶尔的性子跳月兑,已与其他二十余岁的青年没什么差别。
只这小心眼,却似乎是愈发地严重了。
将放在一旁的小葫芦拿起来,他直接走向十三如今栖身的小东房。
“喂,你想做什么!”
他回首,笑着扬扬手中的小葫芦,脚下步子不停,径自走到门前,不假思索地伸手推门。
“喂喂喂!”十三忙不迭地跑过来,却不及他身法快,还未模到他衣角,他已跨进了门去。
这个人!
蹦起圆圆的眼睛,十三真的有些恼了。
“进来啊。”他笑着招呼一声,神情自在得仿似他才是此地的主人家,“你放心,你同我在一起,老杨不会骂你偷懒。”
……
她翻个白眼,但能正大光明地偷懒,不偷的才是傻子呢!
慢吞吞跨进门,几步奔到自己床前,她一坐下去,想也不想什么让座的礼仪之类。
“虽已快立秋了,可天气还是很热的吧。”他略皱眉打量一番她小小的居所,淡淡道,“老杨这里难道没一间凉快些的给你住吗?”
什么时候,老杨如此地苛待底下人了?
“门前便有大树,并不热啊。”她翻着白眼回答,将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往薄被子下一塞。
“好懒的十三,怎么连被子也不叠?”他自然瞅到了她的动作,不由挑眉,“什么衣服啊,怎么不收进柜子里?”
“要你管啊。”她哼一声,有些无聊地瞪头顶的蛛网,“你到底想做什么啊,寿先生?”
“只是突然想起,好像从不曾进你这屋子来过,便来转转。”他淡淡笑,随着她视线也瞪向屋子顶上随处可见的蛛网灰尘,忍不住叹口气,“你这屋子几年不曾打扫过了?”
“要你管啊?”她切一声,双脚在床下悠闲地晃啊晃,晃啊晃,“我乐意。”
“……沈十三。”他瞪。
“你又不是我娘。”她也瞪他,气鼓鼓地,“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望她模样,突然叹气,将小葫芦丢到她身上,哼一声。
“喂!”她接住小葫芦,咬牙,想起自己白白飞掉的一两银子,以及老板的白眼,再狠瞪这不请自来的男人一眼,将葫芦往桌子上用力一蹲,起身往外走。
“十三!”他喊她。
“你随意!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吧!我下午还要去爬山呢,可没空同你闲哈啦!”她切一声,继续奔回池子旁继续自己的洗菜大任。
他叹口气,微眯墨色的眸,缓缓打量过这小小的陋室,似乎有点明白昨晚上小阿乐来看望他,同他含含糊糊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大哥你去十三屋子转一转,就知道十三……是什么人了。
十三是什么人啊。
他再叹气。
十三是一个很懒很小性子很得过且过的人吧。
第三章百仗崖
百仗崖,顾名思义,高及百丈,险峻异常,崖上怪石无数,猴子无数。
“绝对比一百丈还要高上一百丈。”十三一边费力揪着山藤草枝往上爬,一边哼,“还有,虽然我不识得几个字,可还知道崖下立的那块碑子上,可不是这个‘丈’。”
“这崖地处群山之顶,虽无什么猛兽,却也是不平安的,除了这土霸王一般的猴子,偶尔还会有许多其他族类来抢山头。”阿寿微微一笑,一边随着她往崖顶攀爬,一边道,“崖下常常会出现兽禽们的尸首,尸首上伤痕交错,甚是可怖,似是恶斗致死,所以才用了这个‘仗’字。”
“你倒是清楚。”略不是滋味地哼一声,十三擦擦额上的汗珠子,“果然不愧是地头蛇啊。”
“我便是出生于此,怎会对这里不清楚?”阿寿莞尔,“说来,我还从不曾问过你呢,十三,你哪里人氏?”
“大概是江浙还是闽南?”十三抓抓头发,耸耸肩,继续往高高的崖上爬啊爬,爬啊爬,“我从有记忆起就跟着阿娘到处流浪,走过的地方海了去了,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出处啊?”
“抱歉。”他望她,温和道,“我不是有意要提起。”
“没什么啊。你信了?”她则老神在在,似是毫不在乎地扮个鬼脸,“老杨当初拣了我时,我也是这么回他的,他还半信半疑咧!”
“老杨并无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我多想什么啊?只他肯收留我,让我从此有了屋子住有了饭吃,我就感激他感激到五体投地去,哪里会多想什么啊!”呼口气,她暂停向上爬的动作,转头朝他得意地笑,“一想到自己再也不用忍受风吹雨打,再也不用遭人白眼,我就乐得晚上睡不着觉。”
“所以,才每月这么辛苦地爬这百仗崖?”他望她乐开花的脸儿,微微错眸,轻声道。
“不辛苦,每月我能有一两银子的进账啊?”她却很是正大光明地哼。
“你这孩子。”他忍不住笑。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二十五啦!”她瞪他,他却依然笑望她,末了,她有些丧气地转回头去,继续往上爬啊爬,爬啊爬。
“老杨教过你几手功夫,你练得如何了?”他跟上她,问。
“连这个你都知道?”
她略惊诧地再回头望他一眼,而后耸耸肩,继续爬啊爬,爬啊爬,,“我年纪太大啦,早错过习武的好时机了。”顿了顿,她又道,“除了力气大了许多,什么飞檐走壁单手开石我是一概不会的。”
“寻常百姓,要飞檐走壁做什么?”他淡淡道。
“是啦是啦,咱们是寻常小百姓,自然用不到飞檐走壁,反正有黑山的高人们嘛,飞檐走壁就让他们去好了。”她翻个白眼,嘿咻一声,终于胜利到达目的地。
他紧跟在她身后,也从崖上站起。
说是崖上,其实只是百仗崖底部的一个小斑台子而已,真正的百仗崖,崖如利斧将一方高峰整齐劈开,甚是陡立,除了善于攀爬的猴子,善于飞翔的鸟儿,单凭人之手足,是万万无法爬得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