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有着黄眼睛的大狗,闻声抬起头来。
“卡卡。”她领悟过来,开心的抬起头,指着那只狗,看着他道:“牠叫卡”
他拉扯嘴角,虽然被那茂盛的大胡子挡住了,但她依然清楚辨认出来。那,是一个微笑。他笑了,不只嘴边有笑,那双黑暗的眼,也带着温暖的笑。
第6章(1)
她高兴极了,因为这丁点的沟通与理解,感到万分激动。那溢于言表的喜悦,即使语言不通,他也能清楚感觉到。如果知道只是说个名字,就可以让她那么高兴,他早就和她说了。一整个晚上,她忍不住一直问他,一再确定不同物品的发音。
她问他玉米怎么念,问他南瓜怎么说,问他马铃薯,甚至铁锅、火炉、汤勺,还有碗的念法。
他一一教她怎么发音,她则告诉他,用她的语言是怎么说的。
她的小脸,因兴奋而泛着红晕,乌黑的双眼,快乐的闪闪发亮。
虽然只是单字的交换,她就已经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她和他一起洗碗收盘子,然后坐在桌边,泡了一壶药草茶,用零落的单字和比手画脚,聊了一晚上。
那其实算不上是聊,他只是说出她指着的东西的名称,但说真的,他根本不记得上一回自己和别人说这么多话,是在何时。对他来说,这已经是这几年最接近聊天的一次了。中间几度,她不断伸手触碰着他,要他看她指着的东西,听她问的问题。他每一次,都清楚知觉到她的手指,但她却像是没有发现,好像这么做是很自然正常的事。
每当她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上时,他都不禁为之屏息。
她银铃般的笑声,一再的响起。
他无法控制的专注凝视着她脸上多变的表情,看着她的喜悦、羞怯、紧张、释然,在那细致的眼角眉梢变幻浮现。
纵然,他有多数的时候,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半点也不介意,他听着她说话,听着她用那轻柔的声音,对他诉说着他听不懂的言语。
很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如此认真,如此满心欢喜,如此因他的作为而开心。
她几乎停不下来,彷佛忘了疲累,即使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发哑,倦意也上了脸,她仍坐在桌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为了她好,他只能开口阻止她。“太晚了,明天再说。”
“什么?”
她不懂,他看得出来,他在嘴边比了个肃静的手势。
“睡觉。”他指着床,“初静,睡觉。”
剎那间,红霞又浮上那洁白的脸,她领悟过来。
“喔,我了解,抱歉,我话太多了。”她尴尬得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却因为动得太快而一阵晕眩。
再一次的,他扶住了她。
她昂首,看着他,红唇微启。
“谢谢……”
他已经开始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这女人正在和他道谢,自从她亲了他之后,他恐怕一辈子都会清楚记得这两个字。那一秒,他可以感觉到,在他掌握下,她的脉搏飞快跳动。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稳,后退一步。
他强迫自己松开手,让她转身离开。
缓缓的,深吸了口气,他回头收拾桌上的茶壶与杯子,跟着走到早就睡着的卡卡旁边,摊开临时的睡铺。她去上了厕所,然后回到床边,月兑掉鞋子和外套,爬上床。确定她安全上了床,他才熄掉桌上的油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炉里的火光。
他月兑下靴子,在睡铺上躺下,以臂当枕,闭上了眼。
暗夜里,她悉悉索索的在床上翻动着。
他知道她会不自在,所以一开始就背对着床,免得她紧张得睡不着。
她翻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可是她安静没多久,又动了起来。
他原以为她只是还太过兴奋,只要再多躺一会儿,她就会睡着,却在下一秒,听到她怯怯的叫唤。
“伊拉帕?”
他睁开眼,翻身看她,只见那女人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退到床靠墙那边,床上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
“这是你的床……”她用那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拍了拍床,朝他招手说:
“来啊,你可以不用睡地板。”
他错愕的瞪着她。这女人是……在叫他过去睡吗?他没有动,只是瞪着她,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下一秒,她深吸口气,爬下了床,抱着自己的羊驼毛毯摇晃的火光,映照在她显得有些良心不安的小脸上。
他突然了解,她的确是叫他去睡床,她不好意思霸占他的床。
“地上又冷又硬,床那么大,就算我们两个在上面躺平也没问题。”她红着脸说,伸手要拉他起身。
他还是没有动,定定的看着她,嘎哑开口拒绝:“不,妳回去睡。”
她蹲,坚定的看着他,道:“如果有人得睡地板,也该是我,你去睡床吧。”
说着,她放下羊毛毯,跪着把它铺好,跟着就要在地上躺下。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躺下。
她抬头看他,微笑的指着床,“你的床,伊拉帕的床,你去睡。”
这个顽固的女人。她需要休息,但她却想要睡地板。虽然这里靠近火炉,但地板却该死的冷,风还会从墙角门底下透进来,那种冷,不是她靠一张薄薄的羊驼毛毯就能挡得住的。深吸口气,他拉着她起身,顺手把她的毯子也抓在手里,然后带着她走回床边。
“喂,等一下,这太可笑了,如果你不睡床,我也不会在床上睡的,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何况我也不是鸠,我还知道要懂得客气。就算说来者是客,也没有主人长期把床让给客人睡的,我还得在这边待上好一阵子,难道要你天天睡地板……”
像是知道试图挣月兑是白费力气,她顺从的跟着走,可是虽然没有挣扎抗拒他的带领,她嘴里却是唠叨的念个不停。
不理她的抗议,他将那小女人一把抱到床上,把羊驼毛毯也放上去。
她拧眉瞪着他,在他要回身时,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你有没有听懂?我们可以一起睡啊!”
他看着她抓着他的手,再次退到墙边,让出前方一大片空位,然后拍了拍床板。
“快点,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睡在这里,我们昨天不也睡在一起,现在再害羞就太晚了,而且一起睡也比较暖和啊。”她是如此坚持,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像怕他会跑掉似的。那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在乎他。
他能轻易从她眼中看见关心。
这个女人,不忍心看他躺地板,所以抛弃羞耻,忍着紧张,也要让他睡在床上。
喉头莫名收紧,心中蓦然涌现无以名之的温暖。
所以,虽然怀疑她确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明知上床和她一起睡,不是一个好主意,他还是抬起了手,指着炉前的铺盖,开口。
“我得去拿毛毯。”
“不行,初静。”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然后拍拍床边的位置,“伊拉帕。”
她没听懂,以为他还是要回去躺地板。
他看着她顽固的小脸,那瞬间,彷佛连胸口也紧缩了起来。
于是,他退让的坐上了床。她漾出胜利的甜笑,这才松开了手。他把羊驼毛毯拉到她身上,然后趁她松手的瞬间,转身去拿自己的毯子。
“噢,可恶,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她跳起来,语气有着懊恼。
大踏步走回炉边,他拿起自己在睡铺上的毛毯,回头就看见她已经爬下了那张对她来说有点高的床,一副打算再来带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