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钦慌忙出招,想上前将友人拦住!可他的武功修为,本就比不上钟子野,此时更是难以招架。友人一剑劈来,他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他刚险险避过,就被钟子野一脚踹飞,直直撞破大堂的木窗,飞出了正堂。
那一刻,腥风血雨,横尸遍地。竟有好些尸身是被横劈而亡,拼凑不到一起的。他只以为自己身在无间炼狱,绝不相信造成这一切的,竟是自己此生的挚友!
杜伯钦挣扎着起身。他看见厅内的钟子野,神志已失,狂性大发,已然化身为修罗恶鬼。被他斩杀的护卫,横尸堂上。而小钟颜,就躲在椅子背后,全身颤抖不已。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阿爹杀人如麻,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跌坐在地,连哭喊都已不知道,只是瞪大了眼,盯着那个像是阿爹又不似是阿爹的人,颤抖个不停。而钟子野,在扫视了一地横尸之后,终于看见了钟颜的存在。
没有往日那慈父的眼神,此时的钟子野,青筋暴凸,满面狰狞,似乎眼前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女,而是有着生死血仇的仇敌一般。他一步步地向钟颜走过去,一把扼住她的颈项,将小小的她提了起来,收紧了五指。
钟颜用那双小小的手,抓住钟子野的手指头,却怎么也掰不开。眼见钟颜面色发白,杜伯钦无法可想,掏出腰间软剑,再度向钟子野冲了过去!
杜伯钦所使,亦是搏命的招数!他只知,决不能让友人得手!绝不能让他杀死钟颜!他的脑中已再容不得什么计策什么谋略,他只知,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阻止钟子野!
见他出了狠招,钟子野丢下钟颜,与杜伯钦缠斗起来!杜伯钦早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虽是修为不如对方,但那搏命的斗法,也让钟子野无法轻易占上风。
就在二人斗得正酣之时,那一头,被钟子野抛下的钟颜,似是终于回了神,又惊又恐,大哭起来:“阿爹!阿爹……”
这一刻,正是二人拼死相斗之时。幼女哭喊“阿爹”,刹那间,钟子野微一失神!而就此电光石火之间,杜伯钦剑招已至!见友人停招,杜伯钦想要撤剑,却哪里来得及?!
长剑当下刺入钟子野的心脏,穿胸而过。
冷风停,剑招止。
一滴热血顺着长剑滑落,跌落在地,渗入土中。
那一瞬,在杜伯钦眼中,却漫长得犹如亘古至今。他亲眼看着友人慢慢倒下,重重地跌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之后,便是静默。天地之间,再无一丝声息。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魇之中,一个宛若修罗鬼狱一般的可怖噩梦。他很想赶快醒来,可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却萦绕不去,似是化作了数以千计的鬼爪,缠住了他的手足,将他狠狠拖住,让他滞留在这可怕的梦境之中。
比这更可怕的是,他明白,这并非梦境。
陈年旧事,纵使已经隔了十余载,如今说出,仍是让杜伯钦心中暗暗钝痛。而站在他对面的疾风,更是听得睁大了眼,震惊不已。
夜风微凉,拂面而过。明明是草叶与泥土的清新之味,可杜伯钦却似乎闻见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眼前,又浮上了血雾弥漫,一如十年前那个让他永不忘却的日子,一如这十年来一直徘徊在他梦中、挥之不去的惨剧。
杜伯钦垂首,沉默良久,方才沉沉叹出一声,继续说下去:“……之后,濮阳家的长子闻讯赶来,要为父报仇,取我性命。我自知责无旁贷,毕竟,当日引荐钟子野进入濮阳府上的,是我。”
听至此处,疾风忍不住插口道:“难怪当日遇见我之时,你说我是被派来杀你的。原来你的仇家是濮阳世家,的确是大有来头。可是,若濮阳家当真要报仇,为何又会容你留到现在?”
杜伯钦苦笑道:“我虽知是自己惹祸,就算当真一命偿还,也是合该。只是,当年阿颜尚且年幼,我怎能放她一个小女娃孤苦无依?所以,我以项上人头和我行医多年的招牌作为担保,向濮阳家承诺,三日内安顿好钟颜,给她找一个栖身之所。三日之后,我自会提头来见。”
第四章旧梦(2)
虽然杜伯钦说得平淡,但疾风不难想象当年惨痛的一幕。面前的男人,一面要承担杀人偿命的怨仇,一面要承担手刃挚友的痛楚,这……这将是怎样的沉痛?
“那你……”疾风本想问他“那你三日后去没去濮阳家”,但想了想之后,复又停口。既然对方如今身在此处,那不言而喻,想必当年定是食言了。现下,他更为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不明白,钟子野为何要杀濮阳家的人?难道他口中的‘仇家’,就是指濮阳世家?他是故意接近你,等待着有朝一日,上濮阳家寻仇?”
杜伯钦未回答,只是抬眼望他许久,方才淡淡道:“你可听说过‘隐梦散’?”
这名儿他未曾听说过,疾风只得摇了摇头。
杜伯钦默默注视着他,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负手望向空中朗月,“那是一种剧毒,能在短时之内,令人陷入昏幻,随后狂性大发。中了这‘隐梦散’,便会觉得眼前全是鬼怪妖魔。若非惊恐而死,便是杀那数不尽的虚幻妖魔,直到力竭为止。”
“原来如此,”疾风恍然道,“难怪钟子野狂乱杀人,甚至连阿颜也不放过,原来他心志已失,眼前所见已非常人,而是妖魔鬼怪了。”
杜伯钦默然颔首,再未多言。
寂静夜空之中,只有虫鸣阵阵。在这暮春时节,淡淡的花香随着夜风散在庭院之中。这悠然宁静的江南小镇,一份长居于此的憧憬与梦想,早已终结在那不可追的过往之中,徒留哀叹,叹不尽世事难料。
疾风只觉心中憋闷,想起杜伯钦与钟子野的交情,想起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友人一剑毙命,便觉心中怅然,胸膛内满满当当的都是沉甸甸的滋味儿,让他憋屈不已。而当他想到那时年幼的阿颜,如何看见自己的生父化身为修罗恶鬼杀人如麻,最后惊得哭都苦不出来之时,他又觉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揪了一把似的。
“那……”疾风哑声道,“那阿颜的病症就是因此而得?因为当日之事,让她得了失心疯,成了如今的痴儿?”
“不,”杜伯钦缓缓摇首,淡淡地开了口,“她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全因我下药之故。”
“啊?!”疾风大惊,不明所以,只能张口瞪着对方。
杜伯钦却未作答。他淡淡扬起唇角,勾勒出自嘲的弧度。昂首望向天幕中那一轮玉盘,良久之后,他才继续说下去:“当年,我本欲替阿颜找一户好人家送过去,可就在钟子野走的当天,这娃儿高烧不退,足足烧了有三天之久……”
疾风忍不住插口道:“这便是你食言的缘由。”
杜伯钦瞥他一眼,既未否认,也未点头应承,只是继续道:“……那时,我想替她医治,可小表在半昏半醒之间,却始终不肯接受,哪怕还有一点力气,也无时无刻要与我拼命……”
当年的景象,犹在他的眼前。他记得那个总是笑面盈盈、“阿叔、阿叔”地唤他的小丫头,那个将手中新买的兔儿灯献宝似的拿给他看的小丫头,一夜之间,却再无笑颜。她只是恨恨地瞪她,张口狠狠地咬住他的胳膊,发红的眼中除了泪水,便只有两个字——“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