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声刚出口,却见她小小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那一双软软的手又偏执地覆了上来。似是这世间上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一般,她倔强地想要捂住那血流不止的伤处,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钻心的疼痛让疾风捏紧了拳头,可对方认真的神色,却让他没能再度大骂出声。他看见在她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上,那先前被他打出的红印子,于烛光下清晰可见。他强忍住痛感,莫名地,没有再次拍开她。
渐渐地,血水从她的指缝中渗出,红与白的映衬异常鲜明。她急得似是快要哭了,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稚气神色中,透露出混合着急切、担心与害怕的意味来。
“莫哭了,松手,”见她不做声,他捺住性子添了一个字:“乖。”
疾风觉得自己肯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痛得简直想杀人,但是看见这个痴痴傻傻的女女圭女圭眼角飞红的模样,他竟然反而出言哄起她来。
说实话,他的面目生得偏凶——剑眉生得浓密且上挑,与“温和”二字沾不上边。更何况儿时顽皮,曾更在额间磕过一道竖口,使得他从此在眉间显出解不开的结,更显得凶相。
再加上他性子又急,想他一江湖草莽,何时在乎什么“礼仪”?他那一脸凶悍,配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怎么看都让人觉之狰狞。可此刻,就是这样显得狰狞的他,却忙不迭地安抚着面前的痴女,神情动作与平日的模样,几乎背道而驰,让人不禁觉之好笑。
他疾风,自从闯出“盗中君”的名头,踏上这江湖,便走进了一条血雨腥风的江湖路。学武十余载,他只懂踏雪无声、挥剑杀敌,何时懂得去安慰他人?从没有安抚孩子的经验,他手忙脚乱地拍在女娃的肩头,却又觉得不妥——她虽是痴儿,小孩子心性,可身形模样都已是少女。
伸出在空中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女女圭女圭飞红了眼角,噘起嘴冲他的伤处直吹气,似乎这样便能使他不痛一般。疾风暗暗骂了一句,又捏紧了拳头。
“丫头,”他勒令自己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可平日里说话粗鲁惯了,一开口还是有些冲,“放手。”
女娃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咬牙,半哄着说出他从不曾使用的字:“乖,听话,放手。”
这一招对她似乎有用。她犹豫着松开手,一双白女敕而纤长的手中,已满是鲜血。她望了望,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两个食指,比划在他的眼前,“痛痛——”她拉长语音,忽分开相交的食指,“飞!”
疾风再度无语。这家伙竟然拿应付小孩子的手法对付他?!当他也是弱智吗?
心中的这般郁闷,在她的面前,却已无力吐槽。他无可奈何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也不管手中的血迹沾上了她的发丝。
女娃转了转明亮的黑眼珠,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蹭”地站了起来。疾风一愣,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小泵娘扯着嗓子回头吼了起来:“老头儿!老头儿!”
糟!疾风下意识地跳起来,想去捂住她的嘴巴。可由于腿上的伤势,这个动作又被痛觉生生地制止了。他在心中将这痴呆女娃骂了个千遍万遍,苦于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狠狠地瞪向对方。
女乃女乃的!他一代盗中君,纵横江湖也有几个年头,竟然被逮了个现行,还是栽在这痴呆女娃的手里!
气得喉头一甜。就在疾风差点要吐血的时候,却听见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带着浓浓化不开的笑意:“怎么了?又遇见老鼠了?”
话音未落,人已走进厨房。来人掀开布帘,见着面前的景象,骤然一愣。可只眨眼的工夫,那人竟然扬起唇角,淡淡地笑开来,“哈,还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第一章贼缘(2)
疾风本以为女娃口中的“老头儿”,怎么也得七老八十了才对,可谁知,走进门中的人,却是一个俊秀青年。他身着一袭青衫,眼带笑意。疾风虽读的书不多,可见这人的身形样貌、神态举止,却忽忆起一个词儿来——“君子如玉”。
女女圭女圭见了他,急急地扑了过去,摇着他的手臂,急道:“老头儿,治他,治他!”
这动作在疾风眼中,怎么看怎么扎眼。妈的!什么君子如玉,这一大男人带着十几岁的姑娘,拉拉扯扯的,算是个什么东西?看人姑娘傻乎乎缺根筋,就可以随便欺负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皱紧眉头,再加上额间那道伤痕,当真是额前成“川”了。
那青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竟笑了笑。随即,他慢慢地伸手将女娃紧握不放的双手放了下去,轻声道:“阿颜,去拿我的药箱来。”
换作“阿颜”的痴女,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拔腿便向主屋奔去。见她疾奔,那青年冲她的背影念叨了一句“小心别踩到我的药”,可话音未落,便听那边传来一声“哎呀”的低呼。
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回望疾风。见他面色不善,又是伤重血流,那青年却不惊、不惧,只是淡淡笑了笑,“阁下在这三更半夜造访,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小小馒头吧?”说着,他还指了指被放在一边的碗碟以及沾了泥血手印的馒头。
这句话让疾风无从回答。说句大实话,他的确是冲着馒头来的。但是这么直白的答案,让他一代神偷的面子往哪里搁?他只能皱眉,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青年垂下眼,若有所思,随即又抬首笑道:“我说,夜走千家、日盗百户的‘盗中君’光临舍下,真正是这边的荣幸……”
疾风一惊。这乡野郎中竟能看穿他的来历,那便绝非寻常百姓了。再思及先前那女娃走路无声的功力,这一次,他已不会将之视为自己伤重时的幻觉或巧合。他微微眯起眼,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斜眼睨向对方,“是老子,那又如何?”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青年敛起笑容,冷眼望他,“这般苦肉计,只能骗骗无知孩童,莫在这里显摆了。在下这条命,不是你能盗得走的!”
竟涉及到性命攸关,疾风于心中暗做盘算,却并不在他后半句上纠结,而是冷哼一声:“哼,‘无知孩童’?就算她天生痴呆,你又怎能对一年轻姑娘上下其手?欺负她不懂事吗?”
青年闻言一愣,忽又笑出声来。先前望他那满眼阴霾的神色,此时全然退去,又再度换成了浅浅笑意。他笑着缓缓摇头,“哈,是我多心。若他有意取我性命,又怎会派你来?他该知,一个小小的偷儿,还难不住我。”
这句话再度让疾风气结。妈的!这家伙是说他功夫差吗?虽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想上去揍人,让这文弱书生一般的家伙,看看谁更厉害!可是,他的理智却又让他暗中忍住,只在心中盘算:方才究竟是哪一句露了馅儿,让他察觉出自己并非是来取他性命?
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结论,疾风骂骂咧咧了两句:这小的痴呆也就罢了,这大的也是个疯癫,见了人非说是来杀他的,简直是疯子还外加自作多情——谁有工夫去取他性命?当他是个二百五啊?
疾风斜了对方一个白眼,再不说话。片刻之后,那名叫“阿颜”的女娃已经拎了药箱奔进屋里。她双手捧着箱子递给那青年,随即便乖乖巧巧地蹲在了疾风的身边,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青年为他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