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儿,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许你生。”他要她活著。
孟清华露出虚弱的笑容,但眼神坚定无比。“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性命,要不要生由我做主,要嘛!你、你在一旁等著孩……孩子出世,不然你就出、出去……”
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又徐缓地吐气。
“惊秋、碧水,过来,一右一左顺著肚、肚子往下推,你们是我从孟……孟府带来的丫头,你们要帮、帮我……”
“是。”满脸泪水的惊秋、碧水大声一应,以袖子抹去脸上的眼泪,两人一左一右的上榻,两手轻推高耸的月复部。
她们坐在另一辆马车自是无事,可是被压在马车下的斜月、凝暮却是在劫难逃,一个重伤昏迷,一个腿断手折,双双卧床不起,已赶紧请来林大夫及其同门抢救。
周玉湘也伤得不轻,所幸在马车散架前沉月用掌风一拓将她拓上叉开的树干,她卡在枝桠间只受了点内伤,服了药后已经睡去,静心休养一段时日便会无碍,算是伤势较轻微的。
而周玉湘的两名丫头当场丧命,没能救回来。
“我来帮忙,你憋口气,我叫你推你就用力往下挤不要迟疑,听懂了吗?”一道清柔的女声忽然介入,往孟清华口中塞入一片气味浓重的千年老参。
“巧……巧姨娘?!”居然是她?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巧姨娘来帮她,眼眶一红的孟清华为之动容,配合地将一口气憋足了。
“不要多说话,保存体力,用身体去感觉孩子……好,推,再吸气……不要急,放松,孩子知道你在为他尽力,再推……把吃女乃的力气使出来……”
“姨娘,你是在害她不是帮她!”周明寰眼底有掩不住的伤痛,他双手握拳想上前阻止。
巧姨娘一反平日的温顺,将视同主子的大少爷推开,口气严厉又充满谴责,“女人生孩子你在插什么嘴,还不出去!”
和尚是出家人,不算男人,所以没被赶。了缘大师见巧姨娘来帮忙了,便盘腿席地一坐,两眼一闭念起佛经,口中念的是锁魂咒。
“姨娘……”她居然赶他?
“你不是女人,不晓得母子连心的牵姅,当年夫人为了怀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明知她自个儿孱弱的身子负荷不了生产的艰苦,可是她仍咬著牙硬撑,非要留下你不可……”夫人的苦她看在眼里只有心疼,那么好的人却未得善终。
“……”周明寰的心无法平静,如同刀割般难受,娘亲的早逝是他一生抹灭不了的痛。
“儿子是她心头的一块肉,明泽、玉湘是我的命,我从不后悔生下他们,若要用我的命去换,我也甘之如饴,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我想大少女乃亦有同感,我们同是为人母的人,感同身受。”所以她拚全力也会保住大少女乃女乃的孩子。
“我只要她活著,我不能没有她,姨娘,我……我爱华儿,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周明寰几乎痛哭失声,直到有可能失去她,他才知道心能有多痛。
也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霍然明白他有多么在意妻子,她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而是她就是他的整颗心。
“夫君……”感觉身子往上飘的孟清华听见周明寰沉痛的爱语,她忽地眼神清明,仿佛有条无形的链子将她往下拉。
同一时间,了缘大师的锁魂咒也越念越急。
看到小辈深挚的情感,巧姨娘口中逸出叹息。“真为了她好就不要阻拦她,一个女人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为心爱的男子生儿育女呀,她也在用性命告诉你,她有多在乎你。”
老天爷呀!一定要保佑这对小俩口,不要用生离死别拆散他俩,信女秀巧愿用余生茹素,诚心向佛。
“华儿她会不会……”死。
周明寰说不出那教人心碎的字眼,他痛彻心扉的黑瞳看著被血晕红的床褥,不断冒出的血水紧缩著他的心。
“你不来挡路就一定撑得下去,女人比你想像的坚强……来,大少女乃女乃,咱们再吸气……对,孩子在动了对吧!现在,推!一鼓作气地往外推,那是你的孩子,你要和他一起努力……”为人母者不可以在这一刻示弱。
“姨娘,我好痛……”她会死吗?还是命运会善待她?
正感气力渐失之际,一只有力的手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传送源源不绝的热气,全身乏力的孟清华徐缓的侧过脸,看见夫君的深情凝望,手里拿著洁白的巾子轻拭她额头的汗。
他的眼神似在说:华儿,别怕,我陪著你,不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永世不离。
“大少女乃女乃忍著,姨娘知道你痛,就快了,再撑一下。”这肚子已经下坠了,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她忍著,再痛也要忍下去,她的孩子不能死。
淌著血,上身全是汗,含著参片的孟清华全靠一股不肯放弃的力气在撑著,原本不想她生的周明寰只好陪著她,一边为她拭汗,一边喂她喝寺里和尚供奉菩萨的补气水。
不只她痛,所有人的心也揪痛著,周明寰全身的汗不比她少,湿漉源的衣服黏在背上,看到他有如死人般的灰白脸色,无人怀疑他对妻子的感情,那是生死相许的真挚,
让人打从心里为之感动。
禅房里缭绕著了缘大师的念经声,从未听过的古梵语绕梁韵,仿佛是来自云端的天语,渗透人心。
“啊——巧姨娘,见头了。”看到一团黑黑的毛发,没生过孩子的惊秋惊得大叫一声。
“好!很好,快了,继续推,由上往下轻轻地揉揉……”一和丫头说完了以后,巧姨娘再度有耐心的和产妇讲话,“听到了没,大少女乃女乃,孩子的头出来了,再加一把劲你就能见到孩子了。”
她能看到孩子……孟清华雪白的脸浮上一抹微笑,原本已经非常虚弱的身子忽然注入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是豁出去和命运搏斗的决心,她要扭转一切的不幸,不让重来一回的机会变成水中月。
突地,好像有什么从体内滑了出去,身子一轻。
“哇——哇——哇——哇……”
响亮的哭声充满一室,带来生命与喜悦,不少人眼睛红了,哭得淅沥哗啦,又哭又笑的看著红通通的小小少爷。
觉得自己办到了的孟清华微微阖上眼,笑了。
愿从此沉睡不起,与天地同眠,只求孩子的出世……只求孩子的出世……
“啊!不好,快让开,女施主闭气了!”一跃而起的了缘大师将一旁守候的周明寰推开,一指点向孟清华的人中。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有人清理她身下的产褥,有人用温水为她净身穿戴好衣服,有人抱著猴子似的新生儿站在床榻旁,有人赶紧出去报讯,并让寺里的和尚送来救命的药材。
目光清澈的了缘大师手法奇快,一眨眼间将扎入眉骨的木剌拔出,血液大量即将喷出之际,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已深深插入头顶穴位,一、二、三、四、五……
整整七七四十九根或长或短的银针插满乌丝密布的头顶,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人儿一息尚存,胸口的微弱起伏几乎是平静的。
当周明寰抱著清洗过的孩子走出禅房时,一拥而上围过来的众人,问的不是生男生女,而是……
“华儿还好吧?!她没事了吗?”这是老夫人的关心。
“伤得那么重还生什么孩子,造孽喔……”
一声“造孽”,睁开黑亮大眼的小子放声大哭。
周明寰怒目阴鸷的往前一站,浑身散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冷冽杀气,冻寒的冷酷仿佛来自地狱的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