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厨房里没用完的莲子和红豆全都取来,让老夫瞅一瞅。”也许是……但又希望他猜错了。
他真的不想掺和谋害子嗣的肮脏事,行医是为了救人,不是揭发某些人的坏心肠,内宅的事比沟渠的污水还脏,若一不小心不但弄了一身脏,还有可能因此丧了命。
可惜大夫也要银子过日子,自从大少女乃女乃来了以后,他手头宽裕了许多,比坐在药堂挣得还多,他已经在外头置了三进的宅子安置一家老小。
因为孟清华的银子给得痛快,林大夫一个月的赏银等于好几年看诊的诊金,教他怎么舍得走,谁会跟银子过不去,自是多多益善,拿得不手软。
这跟拚死吃河豚是一样的道理,虽有风险却贪它肉鲜味美,一吃就上瘾,戒不掉,死也要吃。
当然,他拿了孟清华那么多钱,自然也有心想护著她的健康与安危。
“去拿来,一粒也不准落下。”周明寰坐在床沿,怀里抱著唇色泛紫,虚弱不已的妻子。
“是。”
凝暮带了两名丫头,飞也似的到了厨房,大肆搜括这两日的食材,连沉手得很的米袋也扛著走。
不一会儿,大包小包的莲子、红豆,整筐的菜蔬和柑橘,连腌晒的风鸡也捉了好几只。
“倒在地上我瞧瞧。”林大夫发话。
哗啦啦的倒了一地,红的是红豆,澄黄色的是莲子,红黄掺杂,满地是圆滚滚的豆子。
“啊!丙然没猜错,就是这个。”林大夫从一堆莲子、红豆中捉了一把,从中挑出几粒较圆扁的红果实。
“红豆?”看他手中捉的豆子,周明寰不解地眯起黑瞳。小小的红豆是寻常物,妻子常做成红豆枣泥糕给他当茶点食用,他并未有任何不适,也没听过红豆会令人中毒。
林大夫捏起一颗小红豆说明著,“它虽然叫红豆,可又不是能吃的红豆,又名相思豆。”
“相思豆?!”孟清华惊呼。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豆色泽红艳,略扁,豆身有小小凹痕,形似人吃的红豆,是骚人墨客笔下的相思物,藉以抒发两情缱绻的思念。
“相思豆是生长在相思树上的种子,秋天熟成落果,和可食用的红豆非常相似,但是有毒,没人会拿来吃,不过脑筋动得快的商人会串成链子,卖给怀春的女子或多情少妇,向情郎表示相思之意。”瞧!当大夫的也能博学多闻。
沾沾自喜的林大夫捻著胡子,仰起下巴等著众人投以惊才绝华的目光。
不过没人看他,大家的眼神全专注在略有起色的孟清华身上,在喝了羊乳解毒后,发紫的唇色渐渐回复了血色,人也有了气力,不再如先前软泥似的直不起身子。
“查。”
周明寰一句“查”,整个春莺院的下人全动起来了。
从厨房的厨娘到添柴的丫头,采买的小厮和经手的管事,任何曾在厨房附近徘徊过的丫头、婆子都一一审问,连在红豆铺子当差的小伙子一个也没漏掉。
最后终于查到相思豆的来处,有个专卖红豆手链的小贩指称有名妇人高价买走所有的相思豆,说是府上小姐想在红豆上写字,送给在远方的情哥哥,一表衷情。
小贩说那妇人应是富贵人家的嬷嬷,穿著的衣裙是极其昂贵的布料裁制而成,他因而多看了一眼,记得妇人的左眉下方有颗小小的红痣,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小虫叮咬。
“左眉下方的红痣……”
是钟嬷嬷。
“是钟嬷嬷。”
夫妻的想法一致。
这下,孟清华终于证实了,原来在重生前害她的人真是崔氏,钟嬷嬷是崔氏最信任的身边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崔氏的授意,若没有她的指使,钟嬷嬷绝对不敢对主子下毒手。
那么,所有的谜团都有了解答,婆婆是害她难产而死的人,若她毫无所觉地继续食用掺有相思豆的红豆,长期累积下来的毒素足以致命,等到发觉有异时已回天乏术了。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不会一下子爆发开来,因此也没人会往中毒一事去想,只当她是因月复中胎儿过大生不出来,最后失血过多而亡,一尸两命,毫无被害证据。
而周明寰则是满脸惊骇,面色惨白一片,和妻子想的一样,他头一个想到的主使者便是惯做表面功夫的崔氏,崔氏对他嫡长子的身分一直甚为不满,想剪了他羽翼好为亲生儿子周明溪铺路,让崔家人接手周府产业。
但崔氏很聪明,不会直接朝他下手,而且有老夫人曲氏和巧姨娘在一旁护航,动了他等于惊动了周端达,于她而言损人不利己,在没达到目的前,她会留下他一条命好彰显她的慈爱之心。
崔氏唯一能动的人只有孟清华。
孟清华一死,不论她的孩子能不能平安诞生,势必会折断周明寰一手一脚,他必须再娶,而娶的对象不可能再由老夫人曲氏做主,另一方面也会得罪丧女的孟府,中止合作关系。
到时两面受敌的周明寰将会被孤立,内有继母的牵制,外有孟观的打压,孤掌难鸣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崔氏坐大,艰涩地在夹缝中求生存,活得没有尊严。
“华儿,是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握著妻子的手,周明寰语气噙著悲愤,为自己无法保护妻儿而愤怒。
绝美佳人轻轻一摇首,如花绽放的浅笑色压海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出彩了,惹得别人眼红嫉妒。”
他想笑,眼眶却微微红了。“我以为她会有所忌惮,为了保有她的好名声不致真的出手,没想到……”
崔氏的手段已经狠到连无辜的孩子也容不下,欲让他丧妻又丧子,再也无力与她抗衡。
“夫君想不想引蛇出洞?”对心狠的人要更狠,心慈手软只会让自身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有办法?”周明寰目光如炬,闪著狠厉。
孟清华垂目低视著隆起的肚子,为母则强,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害她孩子的人。
“要委屈斜月她们几个了,明日便放出我即将不久人世的消息吧,让林大夫全日待在春莺院候著,就说拚命抢救中,有一丝希望救回……”
“华儿,你……”他面露深情,手心紧握妻子小手。
“今日我不豁出去,明日就是我的死期,你不用觉得我受屈,身为你的妻子,我会和你一同走过所有的艰险,我们是要一起走到白头的夫妻树。”生也缠绵,死了纠缠。
周明寰终于一笑,低吻妻子水润朱唇,情感浓烈地叹道:“有你为妻,今生足矣!再无所憾了。”
次日,包含斜月、凝暮、惊秋、碧水四名一等大丫鬟,春莺院的丫头、婆子以及周明寰身边的小厮全或多或少挨了板子,不仅罚了半年的月银还被禁足,饿上三天。
因为他们全部失职,没能照顾好身怀六甲的大少女乃女乃,导致她身体不适出现咳血症状,也危及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大少女乃女乃是命悬一线,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硬撑著,用人参、雪蛤、何首乌、紫灵芝等珍贵药材吊著命,何时会断气无人能知,但眼看著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林大夫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子里,炭火不灭地熬著汤药,每个时辰强灌一次药,企图从阎王手中抢人。
听说林大夫的师父有再世华佗之称,能肉白骨、生死人,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都能救活,妙手回春挽救人命,在他手上医治的病人还没有一个死人。
为此林大夫修书一封请师父出马,不日内便可赶至周府,到时孟清华就有救了,母子平安也就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