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昭看着她,眼神里藏着一些她无法看得清楚的东西,但是随即便淡淡一哂,恭敬而疏离地朝后一退,“抱歉,是我刚才乱说话。”
她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他,淡然开口:“我不知道你听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我只能说,你说的,并不是事实,所以我才会动手。”
“不是事实吗?”灯光柔和了他的眉眼,消去了他眸中的犀利,收敛了刚才那一脸冷笑和嘲弄的表情,此刻的许世昭,似乎又和刚才不太一样了,仿佛他是一个多变的人似的。
她只坐了回去,拧着眉,似乎在困难地回忆过去那么多年来她所有觉得印象深刻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太多,她简直无从开口。她想不出,还有哪些事情在她过去的生命中是无足轻重的,所以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如果这个世间上的东西真的可以更换的话,那么她愿意用现在所有的一切,换取时光倒流回八年前她跟此刻的这一切远远没有任何关系的那一刻。
只是墙壁上的自鸣钟却突然响了起来,在这种时刻,分外的惊人,一瞬间,惊醒了她,也惊动了他。
看一眼时间,许世昭向她告辞:“太晚了,我走了。”
她随便点了下头,他便带上门出去了。
懒懒偎进沙发内,仿佛一只畏寒的猫般,她面朝里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彻底回想她的过往,那些东西平时都被她压在记忆的匣子里,打开来,便仿佛嗅到樟的香味,浓郁而热烈,让人几乎无法容忍。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那样睡着了。
一夜无梦,倒是个好觉。
不过没想到,很快就出了事。
其实她一直以为这次的事情应该就会像杜岳汶第一天见她的态度那样,顺顺当当利利落落地得到解决,但是在竹帮再次跟杜岳汶谈合作的事的时候却突然生了事端出来,毕竟杜岳汶也是在道上混了许多年才出来的,若是真的全程被他们骗下去,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
事情败露了。
她根本不是杜岳汶的女儿,这个事实不知道怎么就被杜岳汶搞清楚了。
明明为了这次的事情古堂和竹帮全都做了准备,可是没想到当她跟着杜岳汶某天到黄埔江上乘船“回忆往事”的时候,杜岳汶会突然发难。
即便他再是个慈祥的父亲,但是那也是对着他的女儿“杜千夕”才有的温和,以至于当他知道自己被骗的时候,脸上瞬间的寒意和阴狠让她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逃跑的举动,翻身跳船下水。
但是杜岳汶身上的枪却还是响了起来,她只觉得臂上火辣辣的一阵痛后,随即便被漫过头顶的水温柔地淹没,一瞬间窒人的呛,她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凭着本能逃生。
枪身持续地响起,即便是在水中,她也听得清晰,臂上的伤被水浸得愈发疼起来,可是她根本无暇顾及。
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狼狈……
或许是因为太贪恋所谓的父亲所给的温暖,她居然忘记了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个子虚乌有的“杜千夕”,而是韩香若。
杜岳汶珍惜的,是有着“杜千夕”这个身份的人,而不会珍惜一个骗取了他的信任和骗子,即便她跟他相处了几天甚至相谈甚欢,也是不可能的。
她觉得自己简直蠢到了极点。
她在水中不停地朝前游去,直到伤口再不会渗出血丝来,直到她似乎觉得再也无法使出任何一丝力气来,她仿佛在朝下沉。迎面的似乎是一艘船,可是她的视线模糊得根本看不清楚什么,直到一个低低的惊呼声冷喝道:“快点救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顿时松了口气,对那个说话的人勉强一笑,“你说过……会帮我的是不是……”
那个人点了点头,于是她放心地昏过去了。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欠顾容锦人情,可是这一次,似乎不得不欠了。
第12章(2)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船上了。
此刻的她,应该是安全的吧?
拥被而起,她坐在榻榻米上,疑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房间里有灯,光线温和,摆设很素静,靠门处摆了两张屏风,上面的浮世绘图画很美,色彩典雅而匀称,线条圆润柔和。
分明是和式风格的房子。
外面很静,连一丝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似的——
不过她才刚刚想到这里,拉式门外就突然传来了轻轻的三弦声,带着异国风味的音乐是截然不同的味道,让人仿佛能够遥想到缤纷落霞般的樱花树似的。
她微微一动,不出意外地牵扯到手臂上的伤,一阵尖锐的刺痛,令她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朝手臂上看去,却已经被完全包扎好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是顾容锦救了她,应该没错吧?
她怔怔地挑了下眉,门却突然“哗啦”一声被从左到右给拉开了。
穿着粉色樱花图案的和服美女手里犹拿着三弦琴,背景是遥遥夜色中一轮明月,看到她醒过来,惊喜地笑了,对她略一点头,便起身迈着小碎步离开。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伤。
很快地便有脚步声传来,在一瞬间的光影明灭的时刻,她抬头,看到顾容锦笑眉笑眼地出现在她面前,“你醒了?”
她点了点头,“嗯。”
说着话,便想站起身,他却突然一个箭步走过来,伸手扶住她,“小心!”
“虽然伤口很疼,但是我想,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应该不要紧的。”她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却发自真心地看着他,“不过这次,谢谢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归还的。”
“我说过我会帮你的。”顾容锦松开了手,依旧带着那抹要笑不笑的意味。
“我会还你这个人情的。”她坚持。
彼容锦只好点头,“好吧,我会记得问你收取相应的报酬的。”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一笑。
彼容锦看着她,“你落水之后,竹帮和古堂的人都在找你,但是我想,你现在最好不要回去。”
“为什么?”她下意识开口,但是随即醒悟过来。
她被杜岳汶这么一揭穿,竹帮的人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和杜岳汶翻脸,要么就有可能是杜岳汶想他们交出她来,而竹帮的人利益当头,自然不会想着要和杜岳汶翻脸,所以他们自然会要求古堂的人交出她来,而她如果暂时不回去的话,古堂的人还可以反要他们交出她来,所以——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眼神朝顾容锦身上斜斜一睨,“这样看来,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没错。”顾容锦笑容可掬,“我很乐意被你打扰。”
她笑了一笑,眸中光彩流转,“你不会连这个也算人情吧?”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顾容锦挑眉一笑。
她也跟着笑了,但是心里却不是没有提防的。说实话,她一点儿也不希望被顾容锦救,天知道她以后要怎么归还他的人情。她相信,若是顾容锦开口的话,她要还的,只怕不是一点两点,她相信顾容锦也不会做这么赔本的买卖。
不过即便是这样,她难道就怕了不成?
所以她抬眸看他,再度嫣然一笑。
彼容锦走到房外走廊上坐了下来,回头对她一笑,“月色正好,何不聊会儿天?”
“怎么你不走吗?”她便也跟着走出了房间,坐在那走廊上,
这样和式风味的院落里,几乎可令人错觉有樱花在空中飘零过的余息,院中不时传来虫儿的夜鸣,不知道在何处的墙角下吟唱着不知名的歌,月亮清透得过分,仿佛能看清楚那上面细小的如传说中的桂花树般的纹路,她抬头看了看,然后才朝他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