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谨容接道:“这漆需用火熬煮才能上色,因此便是里面有金丝蛛的卵也无法存活,所以此漆运到外地是绝对安全的。而当地人即使将漆熬过再上色,里面确保没有虫卵,但因为黄金漆的香味,依然容易招来漆林里的金丝蛛寄住。”
“你们的意思是金丝蛛有毒?”
“它本身没毒,但它走过的地方会留下黏液,那黏液有毒,如果我没猜错,娘娘的食盒在送进慈禧宫时,是不是会暂时放在方才的柜子上?”知道因由,淑妃蹙紧双眉,能知道她的食盒摆在何处的也只有身边人了,她目光扫过,几名官女直觉下跪。
简烃半叹道:“姨母,宫里的人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我明白了,你先带容儿回去吧。”淑妃叹息,握了握秦氏的手。“姊姊留下来帮我?”
“好。”她回握妹妹,生为女人不容易,生为宫里的女人更是艰辛,总有些事逼得自己不得不残忍。回程,简煜丰和谨容舰坐在马背上,沉默不语。
别人不晓,他们却是心知肚明,金丝蛛为何谁都不咬,偏偏啃上谨容的细皮女敕肉,那是因为七线蛊的毒并没有解,虽然她没有痛不欲生、虽然她手脚没有一路往下窜的灰黑色,虽然刺痛逐渐递减,但那股桅子花香气……,哈恰是引来金丝蛛的最大原因。
那香气和黄金漆树很相近,人们闻不到,却瞒不过金丝蛛的嗅觉。
这证明什么?证明天羽蕨的根只能抑制她身上的毒,不能解除,证明哪天毒压制不住了,七线蛊会立时及扑,也证明不管是谨容或简煜丰都过度乐观了。
难怪他在山上访查不到中毒之人,难怪病情进展只停在她不痛之后便没了下文。
谨容越想越觉得好笑,看来好日子到此结束,她将迈入人生第二段苦难。“不要怕,我会找到方法的。”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她仰头往后,看见他刚毅的下巴。
如果说,她不知道他为了自己有多努力,那是说谎,她知道他己经竭尽心力,再要求,己是过分。
“我帮你,我们一定会找到方法的。”她加上话,明明不真心,口气却真诚到让人相信,相信法子会找到,相信她的毒能解,相信两个人的力最加在一起,他们会创造出奇迹。
“好,你帮我,跟在师传身边七年,你肯定学的比我多。”
“呵呵,你就是打死不承认我天赋异察,医术高超。”
他的回答是哼哼,声音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很不屑、很轻鄱,很想让人从他头上巴下去。不过谨容没生气,他嘛,天生自傲,眼睛长在头顶上。
她往后一靠,软软的身子贴进他胸瞠,软软地喊一声,“师兄……”
“怎样?”他低头看着胸口那颗小脑袋,这丫头开窍了,懂得撒娇了。
“可不可以要求一件事。”她抬头,目光与他相接,那表情写着一本人有重大要求。
不过再重大的要求他也能应得下,于是他摆出另一张脸,那张脸表示着~尽避说,有师兄在呢。
“疗毒的事可不可以明儿个再想,今天咱们先痛痛快快玩一场。”
小事一桩,他应得飞快。“好。”
“我想念天香楼的豆瓣鱼和麻辣花椒鸡了。”
“行,吃完天香楼,咱们再去尝尝朝香馆的香酥鸽子,七里香的京酱牛肉。”
“今天就来一场京城名馆巡礼。”她的声音里张扬起快乐。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多想,从现在起她要吃要玩要快乐,她要恣情随性,要不顾一切爱上背后那个男人,就算他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
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今日不欢乐,明日徙留遗憾,何苦伤害自己便宜别人。
她扬起手管迎风大笑,她企图笑去满心忧郁,笑去满怀不平,不管能不能笑出一片美好光明,她都要笑,
“再插下去,我就变成刺猬了。”谨容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银针,笑道。
“放心!还差得远。”简煜丰皱着眉头说。
“全身上下那么多洞,我喝进去的水会不会从洞里喷出来?”谨容继续笑。
“要不要试试,我让人去提一桶水。”他下意识蹙眉。
这些日子天天是这样的,她在笑、他皱眉,她开心得好像天一下掉下大把大把的黄金,他却愁苦得像被人倒了债。
很诡异的状况,而制造诡异状况的两个男女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诡异似的,成日凑在一起说话。
心撂开了,谨容不顾一切欣赏眼前的男人,欣赏他刚毅的五官,灭风凛凛的口吻,欣赏他的笃定自信,也欣赏他在她身上所做的努力。
她不停说话,说东说西,简煜丰在,她就对他说,简煜丰不在,她就对秦氏说,两个人都不在,她就拉着姜成和青竹说,好像突然间变成话篓子似的。
秦氏不知道状况,看一对小儿女成天溺在一起,还以为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偷偷地在谨容耳边说道:“下回写信给你哥哥时,可不可以请你父母亲回京城一趟?”谨容明白秦氏在想些什么,却没戳破,只是敷衍说:“可以啊,只不过怕是要再过一段时日,如今爹娘忙着帮哥哥张罗婚事。”说到婚事,只要是女人就会亮眼,然后话题转移,秦氏接着谈到刘阁老、谈到那位嫡女长孙,谈刘家的门风、谈嫁妆……
至于简灯半,他的眉头越来越皱,皱得眉心生出川字形,谨容见状便会伸手轻抚,笑着说:“本来就长得不怎样,现在更丑了。”
“所以呢?还是许莘那种斯文公子才入得了你的眼?”
“可不是吗?他嘴角总是带着笑意,便是为郡主的病忧心,也没卸下眼底那抹溢柔,他咧,是天底下男人的表率,如果大家都学他那斯文儒雅的模样,哇,女人们有福气了,”
“夸成这样,好像他是人间无,天上有,美得胜过花。”他知道她想逗自己笑,却不知道这种话只会逗出他满心懊恼。
“不是吗?可惜被你们家天真浪漫的郡主妹妹给截足先登,偏我这人又不爱与人抢,只好忍痛割让。”他恨恨瞪她一眼,骂道:“没眼色。”
“嗯?”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提了嗓子大声问。
“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什么好的,女人就是没眼光,放着真男人不懂得把握,只喜欢看表面文章……”他居然碎碎念起来,有几分三姑六婆的姿态,也有……几分可爱。
谨容笑了,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轻轻握住,像是要从他的掌心争取几分温度似的。他的心一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两人四目相对,灼热的目光落在对方脸庞,他缓缓叹息,将她拥入怀中亲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才两次练习,她便爱上他怀中的气息,爱上赖着他,贴着他的感受,她低声回应,“没有想出办法也没关系。”
“你不信任我?”
“也不是,我比较不信任自己的命,小时候娘带我去庙里,那住持算过我的八字,说我不是长寿有福之人。”
“别人胡扯你也信,小时候我娘也带我去庙里,那住持说我活不过十岁,难道我现在是鬼。”
“不会吧,他也说我活不过十岁,难不成我们碰上同一个骗子?”她从他怀里抬头。
“是城郊白云寺的住持?”他闷声道。
“对,就是那一家。”
“他说,要延寿得点长明灯,一盏长明灯要五两银子,我娘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对对对,他是这样说的,只是我们家里穷,娘克扣我们的饭菜钱,又日夜为人缝衣服,养猪养鹅,把眼睛都熬得通红,像只兔子似的,大半年才撙下五两银子去买一盏长明灯,可她心里老觉得不够,老觉得要是有银子多点几盏,我不只能活过十岁,还可以免病免痛,一世无忧。后来济民堂开始赚钱,她硬跟我要一百两去买上二十盏,你不晓得当时我有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