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小姐半个时辰前便告辞离府了。”进来收拾的大丫鬟轻声提醒他道。
“已经……走了吗?”莫名的失落爬上心头,上官紫楚苦笑一声,走到床前,无意间发现枕边还有她遗落的香囊,“她回家了,是不是?”
“这……奴婢可不清楚。”
上官紫楚没有多问,径自取饼那只香囊,待看清香囊上所绣的诗句时,蓦地转身离开了上官府。再也不想像从前那样漫不经心下去,水流花落两无情?哈——他知道那绝不是无情!所以他要找到她,然后问个明白——
她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不是他?
弥山,雾浓。
苏厢辞孤身一人方走至山脚下,脚步忽地顿住,了然一笑道:“出来吧,绿致。”
清风微荡,一道魅影转瞬现身在她面前,果真是绿致。
“不必上山了。”绿致抱臂而立,声音里并无多少敌意,倒像是个爱憎分明的姑娘,“我已经一把火将临瑶庵烧了,师太尼姑一个都跑不了。”她眯了眯眼睛,些许玩味的冷笑浮出嘴角,“而同样的,你那祸水妹妹今日也难逃死劫。”
苏厢辞“嗳”了一声,远远望见半山腰上当真火光冲天,却是不急不躁地微笑道:“我道为何,汐貂竟不来迎接我,原来是忙着扑火救人了。”她笑了笑又问,“令阁主近日可好?”
绿致冷哼一声:“你妹妹死了他便好了。”
苏厢辞抿着嘴笑,“李宓倒是痴情,可惜眼光不佳,偏喜欢上了一个狐狸精。”她丝毫不介意这样来形容自己,口气愉快,“不过话说过来,这世上又痴又傻的人又岂止他一个呢?”
“是呵,比他还疯还狂的人也不是没有的。”不期然一个叹息的声音接上她的话。
苏厢辞的身体微微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后出现的男人——上官紫楚。
“你怎么……”
“我听刘管家说你没有返家,却向北而去,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便一路寻来——”上官紫楚微微一笑,别有用心地看向绿致,“幸而赶上了。”
绿致的笑容更是轻蔑,“大少爷可真是怜香惜玉,六年前还为着苏瞳若和阁主争风吃醋,如今又移情别恋去了吗?”她像是幸灾乐祸地斜了苏厢辞一眼,冷笑道,“也亏得你们姐妹两个,都对这只花蝴蝶情有独钟——”
“你说什么?”上官紫楚突然激动地打断她的话,眼前竟有一刹的天旋地转,满脑交叠的都是那画中的名字——瞳若瞳若,究竟谁是苏瞳若?“六年前——”
“陈年往事,难为绿致姑娘还记得这般清楚。”苏厢辞笑着岔开他的话,“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既然对阁主忠心不二,为何又会服从于太夫人的安排?是否因为李宓后来发现自己并非契丹王的亲生儿子,便想假借叛变之名,暗中却倒戈于中原朝廷了?”她笑意轻巧,隐约有狐媚的气质显露出来,“真是好一招障眼之法,如今武皇钦令上官将军率兵平反,却不知上官太夫人早有先见之明,私下与叛党为友。如此一来不仅能够保证上官将军的风光凯旋,更让朝中反对武皇的叛党一并暴露行迹,太夫人果真高明之至。”
说罢似笑似嘲地看了上官紫楚一眼,“令尊顺利平反,整个上官府都会跟着沾光呢。”
第九章水流花谢两无情(2)
上官紫楚只笑了笑,并不答话,显然心中也已有数。但绿致却陡然变了脸色——
“多管闲事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绿致眯眼冷笑,袖中已有劲风急遽鼓胀,“我一直当你是个局外人,昨晚才饶你一命,如今才发现竟然是放虎归山!”
说罢直接双袖一挥,两根铁链直刺而出——“乒、乒!”
银光四溅,却是被上官紫楚抢先挡下,继而玉扇一抖,竟将那铁链震出半尺之外,“啧,你袖中究竟藏了多少根链子?”他不慌不忙见招拆招,甚至有心情地同绿致玩笑起来。
而一边的苏厢辞也不甘示弱地出招迎敌,三人缠斗,一时间却也难分上下。
“你怎么也不问,我为何会对飞鲤阁的事情知晓得如此清楚?”苏厢辞轻盈掠步绕到绿致后面,掌中桃花刃飞出的瞬间竟朝她嫣然一笑,“这可是李宓亲口告诉我——妹妹的。”
“噌——”
利刃划破肌肤的声音,绿致竟直接用手接住那三枚桃花刃!“他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反而因此仓惶笑出声来,“不是答应过我,要把她忘记的吗……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
便趁她失神之际,苏厢辞再度出掌直劈她胸口而去——
“啪!”
迎面对上一掌,磅礴的真气冲撞似将周围空气也一并撕裂,绿致的身体微微一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而苏厢辞也被那一掌震得连退几步,脸色煞白,显然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厢辞!”上官紫楚急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样?”他只顾着察看她的伤势,原以为绿致重伤在身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料她竟使出釜底抽薪的一计,便趁这间隙,手中铁链刹那夺袖而出——
“呆子!”
一声怒叱,苏厢辞猛然一把推开上官紫楚,遂闻“呲”的一声——
而上官紫楚也在那瞬瞪大眼睛!那铁链竟生生刺穿了苏厢辞的胸腔!
没有申吟声,似乎连血肉模糊的声音也听不真切,那个女子像折翅的蝴蝶般坠地不起,眼睛还是睁着,唇边还有一丝来不及绽放开来的笑容。
许久许久,上官紫楚像石塑般呆呆站在那里,仿佛——在那一瞬死去的人已不只是她。
若今生注定无缘,又何必当初——
当初幽幽长廊斯人独立,他在外酩酊归来便只望见那一盏灯火,依稀映着女子单薄的背影,一路引着他回家。以为已经暖到心尖,却在梦醒那瞬猝然熄灭。
当初针锋相对情势逼人,她骄傲地站在众人中央不发一言,只是为了等待他的澄清,因为自始至终相信着他——他的智慧他的才情,只有她能真正领会。
当初花径红湿琴音婉转,他听出她琴声里的思念,那缭绕心头的眷恋和缠绵,历经了漫长的年岁而越发斑驳陆离,为何却因那断弦之音将一切割舍?
当初惊扰一池涟漪迷乱,如今却擅作主张地乘风而去——
何必当初?何必当初?!
“哈,哈哈……”上官紫楚纵声大笑而起,抱起苏厢辞的尸体,让她贴近胸口,似乎还能感受得到她的心跳,那细若游丝的一缕缕,一声声倾诉心头压抑的情愫,“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脑海里涌现那些诗句,时过境迁,记忆里的容颜也早已模糊,独独只剩当日的誓言还是那般清晰铭刻,“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温柔伸手覆上她的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被她看见,“如今山还有棱,天地未合,你怎么却……先行离我而去……”
那年对着苍天许下的承诺,以为海枯石烂也绝不会动摇半分——奈何这番痴情却经不起岁月的摧磨?是否只因年少轻狂,取次花丛流连忘返,连老天都要罚他——从此尝遍相思之苦?
是他的报应呵……
“滴答”,落在手背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清秋的寒露,一直寒彻心扉。有浓云从天涯那端卷过来,似黑色的蛛螭无声无息地吐丝织成灰色的大网,独在缝隙里漏下淡茵茵的一撇月影。寂寂山林里有风漫过,呜呜戚戚,似夜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