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你作的诗。”苏瞳若思虑一番,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肯定不是你作的。这首诗未免伤情过头了,从头至尾都在悲秋叹秋,气氛消极。尤其是‘伊人如梦隔秋水’这句颈联,哀怨的意味太浓,不应该是流连花丛的上官蝴蝶写出来的句子。”
上官紫楚哈哈一笑,“你最后的那句解释有点牵强,但这首诗确实不是我作的。”有时候真怀疑她是不是通晓人心的妖精,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的眼——“阿宝你道,一个人的记性就算再差,难道真会差到连自己曾经作过的诗都不记得吗?何况还是他当年写给自己心上人的情诗?”他别有用心地问道。
苏瞳若旋即了然,“这首诗其实是宇文渊作的,对不对?而问题就在于——你今日在他面前念出这首诗时,他自己却不记得了?”这个宇文渊果然有问题!
上官紫楚许久没有答话,接连饮下好几杯酒后才喃喃道:“我真希望问题不在他身上。”
“自欺欺人。”苏瞳若哼了一声,“我早就觉得他可疑,你下江南的消息只告知过他一人,为何那个契丹人却知道你要来?更奇怪的是,宇文渊昨日迎接你时露出那种大吃一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故友重逢的欣喜,再者——”
她蹙起眉毛,小声道:“我总觉得这对夫妻之间有些貌合神离,之前你明明告诉我他俩情投意合终成眷属,为何我却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之间该有的默契?”
“默契那种东西,未免太苛求了……”兴许是因沾了点醉意,上官紫楚的笑意显得有些虚浮难辨,“许多时候就算夫妻百年,也未必真能培养出什么默契……”
如同当年,他欣赏岑瑟棋,欣赏她温厚婉转的瑟音,欣赏她为人处事的稳重干练,欣赏她赢了棋局时那一点带着骄傲的微笑,也曾因为她与宇文兄喜结连理而消沉过一段时日,但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感情或许只是比欣赏多了一些迷恋而已……
若真要说默契,还不及与这少女吟诗作对、评琴论画时来得情投意合。
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这样放肆的心情唯有她能真正体会,不需要言语,他藏着任何的心思也都会被她猜透……
究竟从何时起已不再担心曲高和寡,因为高山流水,还有她是知音。
红颜知己——
上官紫楚突然一怔,继而失笑出声,自己方才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即便这少女知他懂他,却也只是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小丫头而已——纵然她姿容娇美,文采斐然,但也只是对她有些欣赏,有些宠溺,还有些说不清的朦胧的怜爱——而那更细腻缠绵的情愫,是决然不该有的。
“紫楚啊,”苏瞳若笑吟吟唤一声,拉回他的思绪,“下回我们还去柳巷吃荷叶蒸糯。”
却是道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上官紫楚错愕半刻,“哈”地一笑,“有何不可?”他的指尖轻轻自她唇上一触而过,些许轻佻和半真半假的暧昧,却隐约不同于以往的戏弄调情,“馋猫。”
“又没正经。”苏瞳若娇斥一声拍掉他的手,脸颊却莫名有些热,所幸烛火离得远了看不真切,“嗳,”她眼眸一转自他的酒杯上掠过,顿时起了玩心,“来玩行酒令吧?”
第五章春来遍是桃花水(1)
窗外月色正好。
苏瞳若执着酒杯轻踏七步走到床前,无奈又输给了他去,“出题吧。”她嫣然一笑,脸颊染上淡妃色的红晕。幸亏她每输一次也只是意思性地尝一小口,若不然定要酒态毕露了。
上官紫楚踱步悠闲,小有醉意,“紫楚。”他的唇角勾起浅弧,“便以我的名字打头,成诗两句。”
苏瞳若玲珑心思一转,月兑口便道:“紫陌潆烟繁尘敛,楚竹清湘奈落天。”瞥见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又急忙道,“这首不好,怨天尤人的好生刻意,我换一首。”
“有何不好?”上官紫楚不等她换诗,已经很自然地接下后面两句,“曾把桃蹊寂寞扫,良宵结得梦夤缘。”他扬扬眉有些好笑,“我这样接,可是依了你的闺中心思?”她久居深闺,不见阳光、不沾雨露的寂寞和无奈,他又何尝不能感同身受?
“那是从前的心境,可不是现在的阿宝会写的闺怨诗。”苏瞳若眨眨眼有些顽皮,“现在的阿宝很快活。”——因为紫楚带她离开了啊。
上官紫楚闻言哈哈一笑,“傻瓜,我不过是带你下了一趟江南,你便以为将全天下的美景都欣赏遍了。”他脸上的笑意扩大,眸中却有异样精光倏忽一闪,“不过我还有两句更好的。你可要听好了——”他轻步如云走到苏瞳若身前,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咬着她耳朵道,“紫骝寻遍桃花水,楚莺唤将暖春闱。”
苏瞳若微微一愕,猛然体会出他的言外之意时顿时羞红了脸,“你好不正经!”
她作势要推开他,却被他突然翻身压倒在床上——
“呀——唔——”惊呼声被捂在他的掌下,室内的烛火也在瞬间熄灭。
“别出声。”上官紫楚紧着嗓子道了句,黑暗里只见一双清亮的眸子精光浮动。
苏瞳若心口一跳,当即只闻“噌”的一声,有什么银亮的暗器便自窗口飞射进来——
有刺客!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身体已经被人抱住了往墙角一滚,“铿——”那暗器刺落的地方便就在她腰侧半分处,寒意凛然。
“该死!”上官紫楚难得动怒,只同她道了声“小心”,便直接飞身出了窗外。
苏瞳若惊魂未定,便闻得窗外一阵“乒乒”的缠斗声,她不懂武,却也从利落的剑刃碰撞声听出两方实力不分伯仲——是高手过招,任何一方都不敢有半丝松懈。
窗纸上两道人影交错,那雪亮的不知是月光还是剑刃的光,苏瞳若躺在床上分毫不敢动,心知若自己出面,只会成为他的累赘——关心则乱。
“呲。”是利刃划破衣料的声音,显然还是有人略胜一筹。
“你——”玉扇回手,上官紫楚惊愕地看着对方左肩的豹纹刺青,“你竟是——”
那蒙面人便趁他失神的间隙,蓦然一挥袖撒下一团迷烟,飞速撤离。
上官紫楚并没有追上去,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紫楚!”苏瞳若小心翼翼地从窗户里探出一张脸,见他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见鬼的宇文府!”她也忍不住要骂,“紫楚,这里到处都有人想取你性命,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再也不要来这杀机四伏的鬼地方!
“我不能离开。”上官紫楚走回窗前,伸手抚上她纤细颤抖的肩膀,“因为我看见了那人肩上的豹纹刺青,那本是契丹皇族的象征。”他轻叹道,目露担忧之色,“若那些人只是契丹邪教教徒倒也不足为惧,但若牵扯到契丹皇族便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了……”
而事到如今他已猜出了七分——契丹有造反之心,他们针对的已不只是身为朝廷栋梁的上官家,而是整个大唐朝廷!他不能离开,因为那是关系到中原安危的大事!
纵然两耳不问窗外事,却不能负国家,不能负天下——
“那我陪你留下来。”苏瞳若轻轻握住他的手,只一个眼神便已明白他心中所想。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或许会有人说他胸无大志冷漠无情,却只有她清楚知道,他才是这世上最重情重义之人,“紫楚,让我陪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