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片刻后,重新响起的女声重又欢快明朗似山泉,完全听不出先前曾有怒焰火花的爆裂声:“嘻嘻,又有一百块进账啦,明天要记得买青年报。唉,如果每天没有这样的小快乐,这日子可真是灰暗无边啊。唐半醒,唐半醒,你真不打算把饭碗砸了,天天在家编织小快乐?嘻嘻,不是我不想砸哇,是我太知道自己了,如果我当真在城市中隐居起来,我哪来激烈情绪嘛。如果不激烈,不愤慨,不刻薄,不鄙视,我的灵感从哪儿来,我的快乐又如何编织嘛。所以,唐半醒,看在世人娱乐你的分上,你就宽容一点,委屈自己入世吧。嘻,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嘻嘻嘻。”
尉迟延不禁失笑。
有人是这样找灵感的吗?
一想到“唐半醒”那张平板的面孔,他就忍不住怀疑,这个自称是“唐半醒”的声音真是她的声音?如果是,那她是如何做到的?内心如此激昂澎湃,表面却不显山露水,或者,她,才是情绪内敛的高手?
尉迟延起身,走出完全隔不开她声音的隔音办公室。
电梯下行,到二十五层时,女声清洌响亮又似近在耳边,继续下行,声音减弱,到一层时,声音几不可闻。
她在二十五层,他在三十层,难不成声音大小取决于她与他的距离?
尉迟延在电梯里来回数趟后,终于肯定他的推测没错。
只要他在离她约五十米的距离内,他就能听到她的声音。
不想影响工作的话,他最好是把办公室搬至五层以下。
第三章咒语
接到尉迟晚的电话时,尉迟延正坐在一层的俱乐部里处理荒废的公事。
电话那头的尉迟晚兴奋地叫:“喂,三哥,我又发现了一本家谱,和以前的版本都不一样哦,这本里面藏着一个不解之谜。”
尉迟晚向来一惊一乍,芝麻大小的事也能被他夸张成泰山般重大。
尉迟延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随口应:“怎么了?”
“唉,三哥,你配合一下,好奇点行不?家谱上记载,在清代乾隆年间,我们尉迟家差点绝种。那一代有五子,其中四子孤独终老一生未娶,唯有老大为了传继香火随便娶了唐氏,唐氏生下儿子没多久,老大就遇刺身亡。你可知道,唐氏临死前说了哪六字遗言?”
尉迟晚特意卖了个关子,等三哥来问,偏偏三哥无趣,他只好不打自招:“那六字是,五行缺,咒语现。”
唐氏?咒语?
“什么意思?”
尉迟晚得意道:“三哥,你知道当年我为何不顾你们的反对选考古系吗?经过我多年的挖掘和分析,那一代的五子,从老大到老幺,命中各缺金、木、水、火、土。咒语吗,看他们的下场你也该猜到了。”
尉迟延不以为然,“若真有此事,怎么在后世的家谱中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咒语现?”
“三哥,要五行缺,才咒语现嘛!现在,我要向你揭示一个惊天大秘密!当当当当——”
尉迟延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湿,他听尉迟晚“当当”半天吊足胃口,终于催道:“不说,我挂了。”
“哎,别,三哥,你这么聪明,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宾果,正是我们兄妹五人,从大哥到小妹,正好各缺一味,连缺的顺序都不带差,和那一代一样从大到小金木水火土。我想,大哥毫无规律可遁的喷嚏症,二哥的天生盲眼症,小妹的一夜恶臭症,八成都是因为中了唐氏咒。”
大哥,尉迟早,在十七岁那年患上了间歇性爆发的喷嚏症,此症常莫名其妙而来,不明所以而去,一旦发作,非三五日不得歇,非把超人般的大哥折磨成一个脆弱的正常人才肯罢休。
二哥,尉迟来,自出生就双目失明,明明两眼明净如湖水潋滟似春光,偏偏他什么也看不见,好似上帝在最后关头忘记了重要的点睛一笔。
还有小妹,尉迟迟,四年前突然在一夜间臭味熏天,纵是大哥访遍中外名医巫婆神棍,仍是找不出除臭妙方,为此小妹过上了深居简出近乎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
现在,他,尉迟延,竟然也遇到了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怪事。
下一个“中咒”的会不会就是小晚?也许,他已中咒也未可知。
尉迟晚在话筒那边追问:“三哥,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咦,三哥,你这么快就支持我了,害我白准备了几篓子话想要说服你这个无神论者!这下好了,连你都信了,那大哥自然不会斥我一派胡言。我现在就跟大哥说,大哥肯定有办法帮我们避祸。”
他可以想见大哥听到后会有多震惊多紧张,不出半个钟头,大哥定会挨个打电话交代他们一大堆注意事项。
丙然,半小时后,尉迟早的声音如期而至:“延,说吧,最近遇上什么怪事了?”
尉迟延暗自叹了口气,就知道凡事瞒不了大哥,只是,在他还没完全确认的情况下,他还不想说。也许,过完今天,一切恢复原样,届时不过是庸人自扰。
“延,若不是发生了什么难以解释的事,你绝不会相信小晚的一派胡言。”
想要敷衍大哥,无异于以卵击石。
尉迟延可以想见大哥这会儿眯着眼不容拒绝的表情,他只得开口:“大哥,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耳朵老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除了吵一点外,没什么不适。”
“说详细点。”
尉迟延只得从头说起。
早上车子莫名其妙故障,他没有打的,反而选了地铁,在地铁随手扶起一位站不起的女孩儿,之后这女孩儿的声音就如影随形。
他略掉了女孩儿的姓名以及女孩儿就在万盛大楼工作的事实。
如果让大哥知道,他可能会飞来把女孩儿的家底翻出来彻查,或者把女孩儿所属的分公司迁出万盛大楼。他相信以大哥防患于未然的天性完全做得出这种事。从他听来的对她的了解,如果她是因为这种乌龙怪事受到不公正待遇,她大概会变成暴力食人龙。
很奇怪,明明在一天前还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在“听”了她一天后,他似乎对她有了很深的了解。
呵,了解?他真了解她吗?
如果他对小晚说,他了解一个叫唐半醒的女人,小晚大概会笑掉大牙。
木讷呆板无趣不懂女人心的尉迟延了解女人?笑话!
连打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小妹,他都不了解她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了解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在想什么?
“想”?
难不成,他听到的是她心里所想?
他变成了收音机?
他正好调频到她心声的波段?
他拥有了传说中的听心术?
会是这样吗?可能吗?
看,不过是听多了一个爱胡思乱想的女人的声音,他也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
尉迟延捏捏眉心,闭了闭眼。
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被那个声音严重影响到了。
即使现在听不到,他也无法专心工作,连签在文件上的名字也写成了“唐半醒”。
他,真中咒了。
尉迟延从俱乐部回到办公室时,时针指向九,她还没走。
她的加班当真如她所言,毫无意义,除了给地瓜和土豆造成激烈冲突外毫无建树。
尉迟延站在落地窗前看万家灯火,待听到她兴奋地叫“终于可以下班了”,他忙收拾好公文包,快步走出办公室,钻进电梯,摁下25和1。
她欢快的歌声越来越近:“说说说说说你爱我,我我我我说不出口……”
到了二十五层,他把手指停在“开门”钮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