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咱们启程回京了吗?”
驿车的一个颠陡摇醒了她,好不容易清朗的一刻,她开口问。
他则紧张兮兮地换了个角度让她更舒服,两天来她凋零的速度快得令他纠心,深深的恐惧攫得他整夜难以合眼,这么紧紧抱着她,他仍可感心灵的虚洞惊恸。
“嗯。”他应道,忧惶的眼光盯着她满脸黑气。
她一怔,随着明白,叹了一声,幽然道:
“皇上,何必费尽心力?边苗奇丝蛊的毒天下少人能解,连我自己都束手无策,就算到了京城,那里纵有再多的能人异士,珍奇药材,也无济于事,就让我享受多两日的温和时光,岂不好吗?”
他的情绪一下波动起来,“不好!不好!版诉你,你这一生休想抢在我前面离我而去,你不能,神鬼亦不能!”
她也为他挑起了脆弱,眸里雾湿的液体成形掉下,宣告她的无能为力与幻灭的眷恋,呵,虽然他是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终究操纵不了生命,他说的这些,是多么的孩子话!
“绛汐,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救你,一定还有希望的对不对?就算是为了我,就算是可怜我,你告诉我吧!”
她泪如雨下,许多藏匿的生存意识一并被他挑起,希望?她仍有希望吗?
“人总有一死……”
“什么鬼话?!懊死的你竟这样狠心,你若是丢下我一人算什么?绛汐,一定还有办法的对吧?我还要你为我孕育许多的孩子,还要你一齐陪我度过漫漫下半生呀!”
他的脸憔悴又铁青,她瞧着便呜咽出声,他别开脸不让她看到他脆弱的表情,感受着他的凄惶,她是既感动又不甘。
“皇上……”她闭上眼眸,感觉不争气地又累了,“说不定,说不定你可以派人前往天山,如果我师父已经在那里的话,或许她有办法。”
他迅速灼起眼眸,然而她敛起的眼瞳里,沉沉的仍是黯黑一片……
皇榜迅速地张贴了满天下,声言天下若有人能解边苗奇丝蛊者,赏银黄金十万,布帛万匹,良田百顷。围观的人煞是热闹,但无人敢揭。
皇宫大院内,此时灯火辉煌满处。整个皇宫低凝一片,只为了那个渐趋失控的帝王。
太医们束手无策地惶立于一旁已有许些时候,而他们的主子还来不及卸下便服,便死死地候坐于一旁,灯火光华中映出床中女子此时已仿若一尊毫无生命的玉瓷人儿——在早一步踏入皇门的时候,她便昏死了过去。
太医们早以汗流浃背,龙天运是个难得的明君,从不暴戾于下臣,但他异常的阴沉却比降罪他们这班老臣更令他们惶恐,心下惴惴。
“启禀皇上,西域的蛊师阿谷鲁求见。”侍者战战兢兢的声音。
“传。”黯淡的表情上扬了些,殿中迅速出现一奇怪装束的老年男子来,丝毫不怠慢地行了一礼,便上前几步为任绛汐瞧起伤势来。
他搭了搭她的眼皮,脸色迅速地沉凝起来,龙天运一直注意他的神色,他的变化令他挫下了身子。
“皇上!”阿谷鲁后退几步,跪下猛叩头,龙天运脸色灰败地垂下了头,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们都下去吧。”
瞬间房间便只剩下他,他颤抖地抚向她凹陷下去的脸颊,一向强势的心竟?徨无措,一点点蚕食他的,是仿若生命掏空了般的无力无助。
这一切是梦吗?她还会活生生地俏立于他跟前,瞧着他扬起那温婉的笑靥吗?她还会扬着温婉的笑靥,对着他吟开仿若黄莺出谷的暖暖嗓音吗”她仍会吟开温暖的嗓音,弹着一首令他心也战颤的琴曲吗?
恍惚间缥缈处仿若有死神临至,朝床中人心甩来镇魂铁索,他失去理智地挥剑荡削四周,想护住心爱的女人。他的剑网四延,凌厉却只是凭空地乱舞,便如他狂乱的心绪,外边栗跪着一干人不敢谏劝,他的剑挑到一颗硕大明珠,霎时那颗璨丽的珠子便如飞矢般落下,碎裂。片片碎碎如他们绝望了的美梦,死寂在诉说着不甘。
他蓦地弃剑回抱住她,她的体温仍是冰凉,他颤抖地倾下脸颊偎上她的脸,想给她一点温暖。
绛汐,绛汐!如何才能救活你?……
皇上于日前带回一垂危女子,并为之销神蚀骨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宫廷,各位嫔妃讶异妒慕之余,幸灾乐祸倒占了大半数。
据说那个在等死的女子还剩不下半条命,但因这待死女子牵扯来的一条消息,却震得坤宁宫无端起得暴风雨。
“什么,他竟然这样对我?!”
皇后李氏难以置信的声音渗杂着惊惧恼怨,因着婢子的一番禀告而暴怒地扬手挥散桌上所有能触到的物事,她的婢女汕儿惊悚地退后一步,仍颤抖地如实禀报。
“是国师,国师说那狐狸精星曜暗淡,需要以尊紫气延其精气,而皇上,皇上居然也信了,执意要扶那狐狸精登上后位。圣旨就快发下来啦,而皇后您,将降为淑妃。”
“国师?!”李氏尖叫起来,意识到那国师的意图——国师赵渊是父亲国事上的政敌,几年前她爹爹成功地将她扶上后位,是以此引为赵渊最为扼腕的恨事。“爹爹没阻止吗?”
“老爷力谏过了,是无济于事,皇上那个样子,朝中其他人无人敢谏。”
李氏无力地滑坐于檀椅中,青厉的脸扬起了恨色。“为什么!为什么!在他身旁以来,他从不正眼瞧我一眼便罢了,现在连我好不容易争取得来的地位也一并想夺去!”
她涕泪交迸地吼出了声,蓦地疯狂扯自己身上的头饰及衣物,汕儿见状抢上去,死死抱住她。
“娘娘!娘娘!”
李氏拼命挣扎,手背一不小心便教头上的簪花划伤了,腥红的血立时嗜花了她的眼,她的眼射出异常光芒,带着诡谲麻气停下挣扎。
“汕儿。”
“娘娘?”汕儿打了个颤,突然觉得冷。
“我要你做一件事。”
“啊——”
罢收到前往天山的探子回报,天山天池并无雪莲圣手的任何踪迹,听僮子言道,师父是前往扶桑飘游去了,归期无定。
就这样,连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灭了。龙天运一生并不相信鬼神,更不信任筮占一术,但现在,他却相信了国师一言,只盼望缥缈的奇迹会发生于床上凋零的女子身上。
圣旨已然发了,他已顾不得他人感受,原皇后李氏并无大过,但他决定了的事,任何人不得改变。
加冕仪式极其简单,是趁着她稍具神志时进行,她已经虚弱得无力阻止他什么,只是心痛地盯着他憔悴的脸,感受他的凄惶。
“从今以后,你便是朕的皇后了。”他偎着她的手。
她许久无言,突挺直了身子起身,他赶忙搂住她。
“皇上……这几天你是操足了心吧?”
他没回应。她迫他正视她,黑眸神采不减。
“你是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就算,就算我快死啦,你行事也切莫太荒唐。”
他恐惧地搂紧她,突然间多么痛恨自己帝王的身份,她是他心爱的女子,他却不能全然地付出自己,纵然她有什么不测了,他仍要以他的天下为重,因为他的千万臣民正在朝他瞻仰是首。
“绛汐!”他以唇堵住她苍白的唇瓣,抗拒她的规劝,她是他的航标,失去她,他会迷失方向。
她喘了口气,他吃一惊,不敢再加诸力量于她身上,放开了她的唇。她垂下眼泪,哽咽道:
“对不起!对不起!”
他颓然长叹,猛觉怀中身子抽栗了起来,张口竟呕出两口黑血。他铁青着脸地僵直身子,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