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点点头,突然面上一红,“那个……倒真有件事……”
“嗯?”
“我想洗一洗……”
“那有何难?”慕容谈快口道,又觉不妥,“只是你有力气吗,莫淹在了桶里才好。”
他话说得白,阿沁头更低了,“应该……没大碍吧,我身上……实在脏得很。”
“好,我叫显弟烧水去。”若是平时,他定又觉得娘儿们忒麻烦,现下却想也不想地应允了。
站起睨见屋角两个人肉棕,暗骂显弟太不小心了,怎能把人扔在这儿碍事,于是不客气地拎了那两人扔出屋外吹风。
他在前门找到弟弟,把事儿同他说了,木屋本就是唐门一对守林夫妇住的,东西倒全,连女子衣物都有了。慕容显烧好水,说是到附近转转以防唐门有人追来,便入了林中。他知是弟弟贴心,却又有些恼,仿佛被他误认了自己与阿沁的关系……他们本也就没什么的。
他在大木桶中放好水,担心她着凉又在周围挂了条帘子,回头道:“好了,你自己真行?”床上的女子点点头。
“我便在门外,有事叫我一声。”见阿沁看她,慕容谈面上微窘,“小爷可没别的意思,只是要你出个声说说话,否则真当你泡晕了。”说着关了门,当真拖张凳子在门边坐下。
他耳力极敏,隔着薄薄的木门也能听到衣物簌簌声,忙转了心神看向幽黑的夜林。过半晌见屋内没动静,他忍不住道:“喂,你倒是出个声呀。”
阿沁应一下,静了片刻才道:“我娘……后来怎样了?”
慕容谈没料到她突然便问这个,倒有些恼自己多事,顿一下才闷声道:“……葬了,后事是何府帮着办的。”
“是吗?真要多谢他们了。”
女子的声音轻轻的,他一时分不出话中的情绪,似乎……还算平静。
未几,她转了话题,与他断断续续说些不相干的话,声音低低的,像是不让他担心分了力气来出声。
慕容谈倚在门板上扯些闲话,吹着飒飒的山风,听了屋内轻轻的水声,倒也不觉时间漫长。突听阿沁“啊”一声,他以为她摔着,忙问:“怎了?”
屋内静了下来,良久,才听到蚊蚋似的细声:“那个……桶太高,我好像……没力出来了……”
慕容谈松一口气,半晌才发现这是个挺严重的问题,“那……那怎办?”
“……我等等吧,不准一会就有力气了……”
“水不凉吧?”
“……”屋内顿了一会,才道:“还好。”
他一听便知她说慌,不由有些恼火,娘的,早知便不听她话了,别刚救出来又染了风寒!
他道:“我进去了,你且背过身。”
“……呃?”阿沁才钝钝应一声,他便拾了两粒石子进去,推门同时石子激射而出,两边系住布帘的绳子应声而断。慕容谈在帘子落下时伸臂一揽,看都不看便将桶中人当头罩住,湿淋淋地捞了出来。他将那人连帘子往床上一放,人已远远出了屋外,身后门板“啪”地合上。
阿沁呆了半晌,方从身上裹的湿布中慢慢探出头来,便觉全身都已烧熟了。
慕容谈一口气奔出屋外,脚下仍不敢停,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才立住,胸口又堵又恼,直想破口大骂:娘的,小爷这辈子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当真尴尬至极。
他立着吹了半会风,才回到门外咳一声:“你早点歇了吧,明日我自会叫你醒。”说罢也不敢等阿沁回答,匆匆走开。
他今晚只打算在屋外守夜,一会显弟回来,也要委屈他在灶房里将就一下了。
山头似乎传来隐隐骚动,他停步,望着那头心下冷笑,嘿嘿,唐门现下才发现出了事吗?
本来即刻下山最为妥当,但那丫头虚弱得很,不忍就这么让她赶路。
想想有百晓公子暂且挡着,唐门也定想不到他们有胆躲在自家守林的小屋里,今夜应是无虞。
只是如今闹到了唐门里头,怕唐家那老头碍于脸面要来追究,他得想个法子彻底了了此事……
第十四章牙匙
一个月后,素有“天下第一庄”之称的枫晚山庄。
阿沁正坐在窗边看那天际浮云,身后突地几声脆笑,回头见是几个丫鬟在门边探头探脑。其中一人见室内再无他人,进来拉住她手,“阿沁,外头天气这般好,别在屋里闷着了。走走走,到廊上去,咱们都有些绣活要请教你呢!”
阿沁推却不过,只得跟了她去。
日前慕容谈救出她后,便将她送到这儿。据他说,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头”。
枫晚山庄被江湖人冠以天下第一之名,她却瞧不出特别之处,除庄子大些,亭台多些,整日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江湖气息。
那人让她待着,她便好好待了,好让他放心去办他的事。幼时她累他坠河,如今又让他卷入这事,这辈子似乎总要拖累他呢……只尽量少拖一些吧。
兴许是与江湖有些牵扯,庄里的丫鬟胆子也大,好奇观望了几日便主动与她搭话,又都体贴,见到她断了指的手并不问。
阿沁习惯了与大户人家的丫鬟共事,某日帮忙绣了个花样,丫鬟们直夸好看,找她更勤了。
待阿沁帮她们搭了丝线颜色,又教个绣法,便有个叫小玉的活泼丫鬟快口快舌地道:“阿沁这双手好生巧,脾气又好,原先我见你整日闷在屋里不说话,还道来了个难相处的女客呢!”
阿沁微怔,“是吗……”先前也有人嫌她性子闷,倒没人说过她瞧起来难以接近的。
“是啊,你初来庄里那几天就没开过口,脸上虽是静静的,却总让人觉得不开心,再加上身边跟了个凶神恶煞似的人……”
另一个丫鬟忙“嘘”一声,小玉笑骂她:“秋红,你嘘什么?那人又不在,阿沁不会介意的啦,再说了,他确是凶神恶煞的,能怪人说他吗?”
阿沁不由想笑,咬了唇道:“他……也没那么凶。”
众丫鬟相顾莞尔,小玉很是得意,“我就说了,阿沁只有说到那人时,反应才大些。”
咦?她微怔,小玉过来亲亲热热地拥了她肩,“咱们虽不知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总不能一直闷着脸过下去吧?像这般笑一笑,大伙儿聚在一块说说话,怎不比独自待着好过?”阿沁才知她们是故意逗了她说话,心下不由一暖。
只听小玉又转了口气,“只是那慕容谈确叫人生气,每回来总皱个眉头嫌东嫌西似的,我知他曾被少庄主囚在庄里,可至于表现那么明显吗?咱们欢迎阿沁,可不见得欢迎他!”
阿沁一怔,“他曾被囚过?”
“那可是近两年前的事了,他们两兄弟被莫管事和少庄主带进庄里,当成恶人囚进寒霜院。后来又被少庄主放了,让他们当内应破了那什么刹血门,这事庄中人人都知。日后这又见过他们一两回,弟弟倒挺好,就那慕容谈一副不想沾上咱们,恨不得当即就走的模样!就如今日我们也是瞧他不在,才敢来找你的。”
“那时节庄中多热闹,原姑娘与少庄主都在,如今少庄主坠了崖,原姑娘走了,莫管事成了庄主,老庄主和夫人都不大露面,实在让人有些寂寞。”小玉叹一口气,“只怕……阿沁你也不会久留的。”
众丫鬟被她勾出情绪,纷纷议论起来——
“若原姑娘在,她画的绣样配上阿沁的针艺,倒叫人期待得很!”
“唉,她也就半年前来了这么一回,听说她曾随少庄主落崖,想是喜欢他的。如今少庄主不在了,她自然不愿来这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