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谈注视着弟弟,张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突地一筷子敲他头上,骂:“做什么说成生死离别似的?我们自然是一块的,吃饭吃饭,都凉了!”抬起碗掩住微悸的眉目。
慕容显模头苦笑,唉,他这大哥,不好意思时便会骂人。
次日弟弟离去后,慕容谈在客栈待到日暮,心头反复寻思二人昨日的话,越想越不是滋味。小爷是失了心窍吗?那丫头算得什么人,我竟要为她让显弟一人上路?罢罢罢,还是别理会她这就追显弟去吧。
只是就这么走了总觉不妥,那丫头如今孤女寡母流落异乡,他总该想个法子安置她们才是,只是如何做得不落痕迹却又是个难题。
这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时心浮气躁,只觉天地四壁皆堵塞。他直接推了窗跃到下头街市上,心头方开阔了些。
一人混在散市时熙熙攘攘的人流间,显弟在时不觉,如今独自留下才知寂清。心里想事,脚下慢慢行着,一抬头,竟已到了阿沁家的巷口。他想:真见鬼了!
他没事找那丫头做什么?
起步待离去,又想反正已来了,不如便去烦她一下,瞧瞧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也是解气的。
不料刚进巷口,便听到隐隐声响,噼里啪啦似在砸什么东西。慕容谈大奇,提气奔去,远远便见阿沁家门口围了几个大汉,抱胸立着似在看什么好戏。
突地一张木椅从里头飞出来,其中一人闪身避开,笑骂:“老胡,你莫砸得痛快便看不见自己人了!”说话间他眼前突地一闪,屋里便平空多了个男子,也不知是如何进去的。
慕容谈只扫一眼,就看清屋内情势:地上家什散乱,两个汉子各握着个桌脚惊愕望着他,阿沁护了一个妇人避在屋角面容苍白。他大怒,翻脚将那二人踢出屋外,抢到门口喝道:“你们是何人?好胆来这撒野!”
双方一照面皆愣了下,慕容谈心生狐疑:这些家伙,不就是那日在酒楼背后议论小爷的混账吗?
往各张脸看了看,倒是不见在山道上遇着的汉子。
对方也是惊疑不定,不知怎会冒出个厉害人物来。原本打听到只有孤女寡母,也没什么靠山,便只来了四五人吓吓她们,这下如何收场?
被慕容谈一脚踢撞到对门墙上的两个汉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呲声道:“点子爪硬,我们几人怕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回头再说。”
其余几人本就没主意,当下不迭点头,撤走之前不忘扬声:“臭娘们,这事没完呢!杨九重捞了什么东西,不交出来我们便走着瞧!”
慕容谈大怒,撩了衣摆欲再教训他们一番,身后阿沁“呀”的一声,他忙刹住身形回问:“怎了?”
阿沁不答,只低头拾起翻了的针线篮,轻描淡写地说:“可惜了我今日才绣好的兜帕,都弄脏了。”
慕容谈差点没气翻,知她故意阻他去追那些人。
臭丫头,人家把你家都砸了,你反倒护着他们!他恨恨地想,眼见阿沁俯身将倒翻的桌椅扶起,坏了的家什推到一旁,又拿了扫帚清理地上的木屑细渣。
做了这些,她四下看看,方回身对缩在门后的妇人轻道:“娘,今晚还是到客栈避一宿,明日再走吧。”
熬人抬起惊恐万分的脸呆呆看她,突地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放声大哭:“又是如此!这种日子叫人怎受得住啊!”
慕容谈也怒,“为何要走?要走也是那些人滚才对,岂有被砸的反而走避之理?小爷就守在这,瞧他们还敢不敢来!”说着当真拖了唯一一把完好的木椅气冲冲在门边占住。
那在地上嚎哭的妇人如见救星,跌跌撞撞过来扯他的衣袖,“你是阿沁的男人对不?你去同那些人说,说我们压根没拿什么东西,那死鬼也没留下多少银子啊!”
“你叫小爷什么?”慕容谈脸色一变。
阿沁说:“别对我娘大声。”
他哼一声,将衣摆自妇人手上拉出,转过身去不理她。
什么叫“那丫头的男人”?这女人好没道理,将自家女儿说成什么了!他暗忖,突地想起一事,转头问阿沁:“这些是什么人?你们又是如何惹上了的?”
阿沁低了头不答。
慕容谈火气上心头,霍地起身,“到如今还不肯说?好,就当小爷多管闲事。”
“别走啊!你走了他们又来怎么办?”妇人急急扑到门口,挡了不让他出去。
慕容谈与她打个照面,见她年岁倒也不大,眉目间犹存一丝风姿,只是当下双目红肿,披头散发,说是疯婆子也不足为过。
他不想与个妇人拉扯,也不愿回头,只直直站在门口与那妇人干瞪眼。
身后有人轻轻叹了一声:“我说就是了,留下来吧。”
慕容谈只当没听见。
阿沁走到门口,劝退了妇人,将半扇门板合上,一边回头淡看他一眼,“别站着了,坐吧,一会我给你弄点茶水。”
慕容谈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撩袍坐下,心道:这是你求我的,可不是小爷想要留下!
阿沁回身去扶另一边摇摇欲坠的门板,身形才露在门口,便听到巷内人家合上窗的声音。方才热闹之时,邻里瞧见那些人凶神恶煞,都避了不敢出来。如今人走了,倒都躲在窗后窥看。
她对这等情形已习以为常了,只低了头去拉那木门,不料门板被那些汉子这一番折腾,突地从门框里月兑出照头砸了过来。阿沁还未来得及闭眼,已有一手横来抵住了木门,她蓦地回头,却差点撞上那人胸膛,心便猝不及防地一跳。
“笨手笨脚的。”慕容谈臭着脸道,不经意睨见近在咫尺的小脸,也是微愣,随即喝声:“还不让开?”
阿沁低头避开,见他一手轻轻松松将门板推正,只微使力,便让门归了原处。她想:身为男儿,便有这点好处。
低头瞧瞧自己细瘦的手腕,深深的无力感又袭了上来。
慕容谈将门弄好,回身扫了一圈,不客气地道:“你这地方忒小,既要小爷留下,却睡在何处?”
阿沁倒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愣了一下,忖道:说的也是,如今去找客栈已太晚,再说也不知下步该如何走呢。
回头看眼宛若惊弓之鸟的妇人,又想:更不可能现在才叫这人走了……
她说:“床铺倒还完好,你睡外间,我与娘到里屋就是。”
“不成!”本自抖着身子的妇人突地叫起来,“莫要近我!”这话竟是对阿沁说的。
慕容谈大奇,心道:难不成让小爷猜对了,这女人真是个疯子?
阿沁却没表情,只低垂了眼睫,复又抬起道:“娘,你累了,先入内休息吧,我不进去就是。”
熬人哆嗦着掀开内室的帘子,进去前又尖声抛下一句:“先说了,我决不与你同处一室!”
慕容谈瞪着她离去,转脸对阿沁道:“你娘脑子有病?”
“别乱说,她只是受了惊吓。”阿沁淡声道,环顾如今真是徒壁的屋子,又扫一眼墙角那堆碎片,轻叹:“说要招待你茶水,别说茶,便连杯子也没了。”
“别扯开话题,”慕容谈旋身坐下,“小爷等着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
阿沁沉默半晌,说:“那一年后不久,我爹便入了刹血门。”
慕容谈心“喀”一声,又是刹血门!我怎就总与这刹血门牵扯不清?
他未月兑离师门之前,曾从同门人口中听过这门派,当时不在意,没想到下山至今总碰上这个门派的麻烦事!
阿沁看见他神色,轻声道:“瞧来你是知道这门派的,我不是江湖人,只听我爹说是帮里的兄弟一同入的,也有些人离了帮,但阿爹舍不得走,就进了那门派。他在外头的事我们向来不问,后来有一日,也不过是一年前吧,阿爹突地慌慌张张地逃回家来,说那门派倒了,如今整个江湖的人都在寻他们晦气。他带我们离家,说是去投奔一个朋友避避风头,可没找到人他便死了。我和阿娘只得在这一带住下,不久便断断续续有江湖人找上门来,说我爹在逃时拿了刹血门不少金银细软〉如今他死了,刹血门也没了,那些不义之财却是得交出来的。我们拿不出东西来,结果便是这样。”她扫眼地上的残骸,“不管躲到哪,总是被找着,有时是同一批人,但多是不同的人。我便是在那时渐渐听了些刹血门的事,瞧来……不是什么好门派呢。”轻轻一抿嘴,也不知是笑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