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若偏头望他。只见朱裔将那碗黑豆浆推至一边,然后丢过来一包袋装乳白色的甜豆浆,“喝这个,微波炉热过了。”
老头儿跳起来咋呼:“喂!臭小子,你这是干什么?质疑我的手艺吗?”
朱裔瞥了老头一眼,淡淡陈述事实:“酱油吃太多,容易留疤。”
“哇靠!”老头儿破口大骂,“疤那是男人的勋章!连个疤都不敢留,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面对老头慷慨激昂的激愤表情,朱裔以不变应万变,往豆浆包装袋里插了一根吸管。沈文若无视老头杀人的目光,低头咬上吸管。
老头儿气愤难平,“靠”了一句,拖着腿就往门外走。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钥匙响的声音,紧接着,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笨飞仔,你来得正好!”老头儿一巴掌重重地拍上来人的肩膀,“人我不管了!老陆等着我搓麻!”
闷闷的一句“哦”之后,就听门被摔得一响。小沈和跳下椅子奔过去,“飞叔叔!”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在见到屋中有个陌生人之后,小伙子明显愣了愣。
朱裔记得那个在沈文若的手机里以心号作为标识的“飞仔”,考虑到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于是他冲对方点点头,算是招呼了。
沈文若汲着吸管,冲那人挥了挥馒头似的手,“呦,飞仔!”
青年本就皱着的眉头,此时皱得更深了。半晌没吭声的他,默默打量了一遍沈文若异常灿烂的笑脸,最后闷闷憋出一句:“我回去了。”
“哎呀呀,急什么?”沈文若“啧啧”两句,“你们连队纪律再严,也不该连个半天假都不给放啊——知道的明白你是在当兵,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坐牢呢!”
聂飞眉间两个坑跟给人按下去似的,“你骗人。”
“呼呼,”沈文若笑得异常流氓,“这边为人向来诚信。虽然没给撞上,但我的确是‘遭遇车祸’没错啊!”
见沈文若和那人聊天,明白“前客让后客”这个道理的朱裔,起身看了一下手表,“我走了。”
不顾沈文若在身后感慨什么“薄凉的坏朋友”,朱裔径直走到玄关换好鞋,出门下楼。然后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飞仔”。
聂飞也沉默着冲他点了点头。朱裔并没有问为什么他没有多陪沈文若一会儿,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刚出楼栋大门,就见小区的保安站在车边,正等待着车主。
就在朱裔与保安结算停车费的时候,忽然听楼上一声喊:“朱裔。”
朱裔抬起头,就见一大一小趴在窗户边上。沈文若眯着眼,长发在阳光之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亮。而小的那只扬起手,“刷”地扔了什么东西下来。
朱裔下意识地接住,张开手心。
车库的钥匙。
边上一直沉默着的聂飞,忽然皱着眉头开口问他:“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朱裔回忆了一下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半年多。”
“哦。”聂飞点了点头,没言语了。
但这个回答让朱裔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在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跨度与具体数字之后,他不得不诚实地做出解释说明:“见面大约总共十五个小时左右。”
聂飞皱着眉头瞪他,一副遇见怪物的眼神。在沉默了好半晌之后,他才又闷闷地说了一个字:“……哦。”
一上午的时间就浪费在不知所云的碰头会上,朱裔不耐地用手中的钢笔轻轻击打着黑色皮质封面的硬面抄,然而圆桌那一头的人却始终没有住口的意思,只是吐沫横飞地向老总汇报所谓的“光辉业绩”。
朱裔不由得皱起了眉。最近的经济形势本就不乐观,再加上国家政府对房地产的干预,房价将在一个时期内维持下跌的态势——这是明眼人都明白的事情。在这种时候该考虑的是怎么样在成本允许的情况下,通过合理降价让步,让消费者放心购房,也令公司回笼资金进行年终清算吧。可是台上的苏北项目主管,却只是天花乱坠地描述什么“苏北经济发展速度日益提高”——这句话没错,可这种地区经济的长远发展问题,却不能给眼下需要解决的年终结算,带来任何的益处。
对于这种高调,朱裔越来越听不下去。就在这时,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朱裔掏出手机,没有任何姓名显示的数字,却让他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立刻联想到昨天下午的电话,朱裔对边上的同事微微点了个头作为示意,随即轻声走出了会议室。
第3章(2)
走到走廊的尽头,他刚按下绿色的通话键,就听活力十足的童音在耳边爆开:“朱裔朱裔,你好慢哦!”
已经不需要去确认对方的身份,右耳一阵嗡鸣的朱裔,竟然没有对小表的喧哗产生任何的不悦感,“嗯。怎么了?”
“朱裔朱裔,晚上你能不能来?”
扁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出小表趴在软趴趴的甜甜圈沙发上,凑着手机晃着脚丫的模样。先前因为冗长无意义的演讲而皱起的眉头,此时却渐渐舒展开来。
没有得到立刻的回音,没有耐心的小表急急地催促:“朱裔朱裔,帮个忙嘛!文若的手指要换绷带,可是我都不敢解……朱裔,算我拜托你,好不好?”
越说到最后,小家伙的声音就多了一份恳求的味道。想到那天小表眼眶红红地说“文若你骗人……上次你说打针不疼,也是说就像蚊子叮了一下……”那句,朱裔几乎可以预见,小表对着沈文若粽子似的手干着急,却不敢动的模样。
“我会去。”
三个字引来小家伙不知收敛为何物的“万岁”,紧接着,下一刻便是现实到让朱裔抽搐了嘴角的忙音。
小表就是小表,没脑子。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朱裔将电话拨了回去。沈和疑惑的一声“干吗”,让朱裔想也不想地感叹了一句:“笨猫。”
小表立刻大声抗议:“沈和才不是笨猫!”
“晚上想吃什么?”既然人都答应过去了,怎么也不能狠心看小家伙做饭。
一句话就打断了小家伙的义愤填膺。软软的童音带着甜甜的有些撒娇的意味:“唔……沈和想吃红烧鱼……文若喜欢吃盐水鸭!”
“果然是只笨猫,”不等小表发标,朱裔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收线之后,朱裔并没有将手机放回兜里。捉在手心,以指月复摩挲了片刻,他低下头,将通话号码添加进了联系人列表。
“沈文若”三个字并不难打,但是就在按下“确认储存”的按钮之前,朱裔却迟疑了一会儿。
没来由地,他想到了那个“阿拉蕾朱裔”。
在朱裔的手机当中,存着很多人的号码。有父母,有亲戚,有同事,有朋友。一个平时没有太多思考的问题,此时却侵入他的脑中——万一自己遇到什么意外,电话簿中的第一个号码,该是谁?
朱裔的老家在西部,父母和兄弟都还生活在遥远的兰州,远水救不了近火。其实在N市,朱裔也并不缺乏相熟的朋友,只是……
思忖了片刻之后,朱裔按下了“修改”。当键入了“阿呆”两个字之后,“阿呆沈文若”窜上了列表上的第一个联系人。
确认,合上手机。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他真的撞上什么要命的意外,需要个认尸的人……他希望那个人是沈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