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忽然拉住她的手,“如果发生什么事,玉书可以交给我来照顾,你尽避放心。”
江鶦一愣,想问清楚究竟是什么事,王妃却不肯再多说。
下山的路上才慢慢反应过来,如果熙瑞不愿亲赴战场,容王恐怕就会扣下他们的骨肉作为要挟,江鶦又惊又怒,一路加快脚步匆匆赶回,几个婢女正在收拾东西,看江鶦神色惊慌,全都吓了一跳。
“小皇子呢?”
“皇上说想念小皇子,差人叫女乃娘抱去了。”
这是常有的事,众人都并未放在心上,“娘娘,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有没有说抱去哪里?”
“皇上在清越轩,应该是那里吧。”
江鶦旋身冲出殿外,只留下几个宫婢面面相觑。
婴儿哇哇哭闹不休,女乃娘想哄又不敢出声,只能紧紧抱着襁褓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唯恐这吵闹惹对方厌烦而起了杀机。
“给我抱抱。”一双白玉一样的手伸到眼下,语气波澜不惊,却也不容拒绝。
“这……”女乃娘是个圆滑之人,忙挤出笑脸,“幼儿不懂事,要是弄脏世子身子,那就不好了。”
江琮冷冷道:“要我说第二遍吗?”
女乃娘无计可施,眼巴巴交了出去。
江琮接过婴儿,动作顿时轻柔起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指尖下意识拂过哭叫的小嘴,女乃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婴儿却因此止住了啼哭,含住手指吮吸起来,江琮微微一笑,也没有抽掉的意思,“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女乃娘大惊,忍不住连连磕头,“幼子无辜,恳请世子不要为难小皇子……”
江琮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阴云,转念一想语气却缓和下来,“你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去请皇后过来。”
女乃娘走后,江琮低头望着怀里的婴孩,无奈地笑一下,“你是不是饿了?连这都吃。”
大约是手指冰凉柔软,含在嘴里格外舒服,婴孩眼珠一转,盯着江琮格格笑起来。那笑容纯净无瑕,没有半点机心,江琮凝视许久,嘴角慢慢浮现出浅淡笑意。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无忧无虑,看见不喜欢的人就哭,喜欢的就开心地笑,没有一丝顾忌。”江琮抬起头来望向湖心的水榭,容王和皇帝的会谈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时辰,凝滞的气氛弥漫在清越轩里,他知道熙瑞内心深处现在正承受着他不能想象的折磨。
怀里婴儿仿佛也感应到什么,扭过头去四下张望。
江琮有些诧异地发现江鶦的身影正穿过水面折廊匆匆而来,转眼便踏入轩内。
“你这么快就来了?不是在陪母亲吗?”
江鶦目光落到他怀中,脸上是一片哀伤和愤怒交织的无措,“我以为你带母亲进京是为了哄我高兴,没想到你们连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也要拿来利用,真是父子同性,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江琮轻轻一震,欲语却无言。
怀里婴儿突然格格笑着朝母亲伸出了手,“别碰他!”江鶦赶紧抢过,儿子占据了她全部注意力,她没有留意到他脸上半分的悲伤,“你们以后离玉书远些,熙瑞亲征的事自有我来跟他说,你们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护他周全上吧,倘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江鶦抱着儿子冲出清越轩,疾走一阵,步伐渐渐慢下来,她在苍茫暮色中低头,无力的滋味突然涌上心间。
“我该怎么办才好?身在万人之上,却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
悲愤之余,心乱如麻地回到朝央殿,看着躺在床上笑得无忧无虑不知愁苦的婴儿,忍不住想跟他一起笑,眼睛却酸涩得流出泪来。
这时女官跑进来,“娘娘,摄政王妃来了。”
江鶦一愣,赶紧擦去眼泪,整理仪表的空当里王妃在宫人的引领下走进来。
“母亲怎么来了,长途奔波该好好歇息一晚才是。”江鶦模了模眼角,确定没有破绽后抬头挤出一个笑脸,“她们姐妹俩呢?”
“她们游兴正浓,在湖上泛舟呢,我也不累,就顺路过来看看你和小玉书。”王妃坐在床榻边逗着外孙。
江鶦像被针刺一样猛地一震,睁大眼睛望着王妃,声音有着隐隐的颤意:“母亲你……就连你也想着要把他从我夺走吗?”
“你胡说什么,到底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王妃也吃了一惊。
“父亲扣下玉书,为的是要挟熙瑞亲自随军出征,是不是?我都知道了,江琮带你进京就是为了接玉书走,你说我可有猜错吗?”
第二章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2)
王妃沉默下来,淡淡一笑,“你猜得没错。可你仔细想想,倘若有朝一日熙瑞的身世传了出去,那么玉书的身份也会遭到天下人的质疑——与其让他留在宫里耳濡目染这些权势斗争,被各种各样的流言伤害,不如带他去一个洁净的地方,趁他还年幼,还来得及过另一种人生,只是江琮知道他这个安排你断然不会接受,这才接我进京,希望由让我来说服你,他是一片好心,你错怪他了。”
江鶦混乱起来,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乍一听说他们要带走儿子,她就直觉想到这是为了牵制熙瑞,下意识拒绝了另一种可能性。可是骨肉分离,不到万不得已,天下间又有哪个母亲愿意轻易体尝这种痛苦?
王妃看出了她的迟疑,婉言说:“只是暂时的,局势稍一稳定你们母子就能团聚了,这段日子玉书由我来照顾,你还信不过我吗?”
江鶦轻轻摇头,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却不再往下落。她俯去凝视孩儿,把那双小手合在掌中细细摩挲,她要记住和他相处的每一段时光,在脑海中刻下他的每一处轮廓,以免在日后那些不知彼岸的分离中孤独无依。
夜色蒙蒙,紫藤已有微绽的迹象,江琮对着头顶上的花架失神片刻,懵懵想起自己最近似乎经常会像这样,突然间就找不到思绪的轨迹。他很想这样一直沉溺下去,慢慢地离开现实回到过去,在那些充满了花香和月色的回忆中漂泊,可是胸腔突然一阵刀剜,浑身失去疼痛以外的所有知觉,白玉箫失手落在地上,近在咫尺,却无力拣起。
江琮费了极大的力气在怀中找到瓷瓶,也不管究竟倒出几粒就胡乱地一把塞进嘴里,他闭上眼等待痛楚像潮水一样褪去的时候也恍惚看到一抹影子,那是创伤的根源,却也比这世上的任何灵药都更能抚平病痛。江琮有些吃惊地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他的幻觉,外苑正因为江鶦的突然到访而变得有点热闹起来。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江鶦微微的意外,转头看了看四周,四面颇为开阔,一池碧水也在月色下变得玲珑,“也不怕着凉。”
“我睡不着,这天也不冷,拿来赏花正好。”江琮微微一笑,黑暗掩去了脸色的苍白,他垂下眼帘蜷缩在夜色中,只有垂在椅榻之外的手看起来疲倦无依。
“都不点盏灯,黑漆漆的要怎么赏?”
“有些花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闻的。强烈的光线反而会削弱她的香气。”
江鶦在他身畔的石凳上坐下,脚尖不经意踢到一个物什,捡起来仔细一看,竟是支白玉箫,和她摔碎在林子里的一模一样。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手指轻轻抚过,没有马上递还过去。
许久不曾听闻的箫声柔柔响起,悠扬轻忽梦境一般。一样的曲子,一样的听客,一样浓烈的香气,与记忆几乎重合起来的这一幕让江鶦有些恍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原谅了他。她只是专注于每一个音律,心跳在流畅的曲乐中逐渐加快,一时的兴起变成了执着,牵着她一直吹奏下去,仿佛只要最后一个音律落下,就能找到一切症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