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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23页

作者:贾童

圣皇帝的哀事前后算起来进行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停灵于佛瞻寺,清晏离长干最近,已经可以算作畿辅,容王本应是诸位亲王里第一个赶到,谁知半个月后才传出容王进京的消息。熙瑞素来畏惧这位皇叔,加上娶了江鶦后这层关系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命人将接风筵设在清越轩,还先到一步恭等。

早过了宴请时间,人始终不来,差人去问也没有回音,熙瑞逐渐不安起来,寻思着近来所作所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突然听见珠帘一声轻响,赶紧抬头看去,却是江鶦。

“父王他不肯来?”

内侍前去求见,被容王府的人堵在门外,只好委屈地回来找江鶦,江鶦听了也很吃惊,赶紧过来看看究竟。

“大概是身体抱恙,你也知道,最近天气反复……”熙瑞越说越没有底气。

江鶦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他们总不能连我也轰出来吧。”

容王在京城的行宫与皇城毗邻而居,甚至共枕一个乾湖,其规制远胜所有亲王贵胄的宅邸。内官引路,远远的还没见到人便听见箫声。这曲子曾经一度让她肝肠寸断,然而时隔多日,再次听到却只徒留麻木,她一边惊异于自己的冷漠一边面色平静地融入满园景色,唇角亦不忘流溢出符合身份和时宜的雍容浅笑。

倚靠在榻上的江琮心情看来很好,见她走近,箫音顿止。

“皇后找我有事?”江琮端起茶碗,撇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一双眼云淡风轻地顺势低了下去。

“你随父亲一道进京的吗?皇上三番四次请他面圣,使官却迟迟不回,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父王去了佛瞻寺,你们不知道吗?”江琮笑了笑,似有几分嘲讽,“父王心情悲痛,无心赴宴,怠慢之处,新皇不会治罪于他吧?”

江鶦从他话中听出了冷嘲热讽的意思,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转身正要离去,江琮却在身后悠悠说:“姐姐只记得这桩婚事是太后的心愿,可还记得这个决定背后的深意吗?”

江鶦一愣,这才发现四周的内侍宫女都已走光,庭阙里只剩他们二人,“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有旁人,我就直说了吧。姐姐莫不是忘了太后提过的父王的身世之谜,还掌握在几个大臣手中?如今老皇帝死了,那些人必会趁此机会进言诽谤父王……话说到这地步,姐姐——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江鶦淡淡一笑,“后宫中人一律不许涉政,这规矩怎么能坏在我手上?”

“按规矩你们还是表兄妹,为何竟能逆人伦破常情,结成夫妻?”江琮笑道,要把茶碗放回榻几,半个身子却突然麻痹,使不上一点力气,心中骤然一颤,碗也失手打翻在身上。

那一声闷响让江鶦回过身来,只见江琮脸上闪过一抹惊疑颜色,然后极快地压了下去。

“看什么,我没事。”江琮忽然朝她瞪来,竭力掩饰那一丝力不从心的窘迫。

江鶦本想当什么都没看见就此转身,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茶水很快渗透衣摆,江琮恼羞地抿起双唇,他不愿自己这副难看的样子落入江鶦眼中,只能想出许多刻薄言语赶她离开,可是还来不及将这些伤人的话说出口,江鶦已经在面前弯下腰,手中丝巾不着痕迹地拭去泼溅在衣摆上的茶水。

“怎么会这样?大夫看过了吗?”江鶦语气中掩不住忡忡的忧心,拉过江琮那只知觉尚未恢复的手,托着它,只觉得一片冰冷。五根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她掌心宛如幼弱无助的小动物,轻轻挣扎着,哪里还能看出半点曾经紧紧缠缚过她的力道。江鶦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望着江琮,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目光深深刺伤了他。

“我好得很,暂时死不了。”江琮咬着嘴唇,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已经出了江家的门,和我们划清界限,如今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江鶦微微苦笑着站起来往外走去,在垂花门前轻轻地回头,却只是匆促一瞥,身影已消失在满树海棠斑驳的碎影中。

江琮怔怔望着那扇垂花门,知觉慢慢回到身体里。他抬起手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忽然淡淡一笑。被呵护在掌心的那些日子浑然不觉,懵懂度日,挥霍无度,幸福得不知天高地厚,当终于知道冷暖的时候,居然是失去了很久以后。

江鶦一个人闷闷不乐回到清越轩,有些担忧地问亭外内侍:“皇上心情是不是不好?”

“启禀娘娘,皇上心情尚可,刚才左大人来了。”

“左大人?”江鶦略一思索,“左太傅?”

“是的。”

左凌羽是熙瑞太子时的恩师,江鶦点点头,一颗心慢慢放下来,也不太想去打扰,就沿着湖面折桥慢慢走开。天色尚早,她不想回朝央殿,正发愁找些什么事来打发时间,突然听见格格的笑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宫女在放纸鸢,红红绿绿的煞是惹眼。

江鶦找了一块湖石坐下,看着那些飞得高高的纸鸢,心情一点一点轻松起来,笑容也浮上唇角。江琮似乎很喜欢这类风雅的东西,却挑剔得很,街上买来的都不要,她只好亲手为他扎纸鸢,原想只做一只,可是慢慢的,不知不觉竟做了各种各样。素雅的,繁复的,华美的,炫目的……选鼻,熬浆,糊纸,画花纹,最后亲手题上喜欢的诗词,举世无双,独一无二,有一年风太大,吹跑了线轴,那只纸鸢遗失在蔚蓝的天际,再也找不回来。

那一年他十岁,而她心血来潮,提笔信手写了那阙蝶恋花。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干,认取长干道。

一声短促的惊呼把思绪拉回眼前,江鶦怔怔望去,原来纸鸢落在了湖心的清越轩屋檐上,那群女孩子发出一连串的叹息,可是有侍卫看守,谁也不敢去捡。江鶦微微一笑,不忍看她们这样失望,于是起身往湖心走去。

断线从屋檐上垂下来,江鶦拉着轻轻一拽,纸鸢便飘落下来被她拿在手中,身后那扇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一个是熙瑞,另一个是太傅左凌羽。

“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可拿得出证据来?”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这事知情的不止老臣一人。其实当年阮皇后也怀疑并追究过容王身世,只差少许却突然横死,先皇起了疑心,于是命老臣几人暗中彻查,多年来终于有了些眉目,若将事实公告天下,纵使容王一党再怎样狼子野心,面对世人的口诛笔伐想必也会收敛不少。”

“太傅言之有理……可、可那容王毕竟是朕的皇叔,岳父,目前又没犯下什么威胁皇位的罪行,朕师出无名,要拿什么理由将他入罪?而且容王一党实力沉厚,若无法斩草除根,一旦那些人反咬起来,朕恐怕无力招架。”

“皇上宽虑,这事急不得,还须从长计议。”

“……”

第八章寒心乱依稀尝梦,纯品三生淡(2)

江鶦静静站在门口,手中纸鸢被湖心卷来的风吹得呼呼作响。沉吟一番,她轻轻离开,没有惊扰里面的两人。在湖畔将纸鸢还给千恩万谢喜上眉梢的少女们,她带着微笑看她们将它放飞,家国天下,权谋相争,在她心里就如这只纸鸢一样的轻,要去往何方,自有秋风托着它的双翅,不是世人可以驱遣。

轩内熙瑞听见了少女们的嬉戏声,不知为何突然心绪不宁,赶紧推门出来一看,只见江鶦被她们簇拥在中间放着纸鸢,一切平静无波。他叫来侍卫询问,得知皇后来过清越轩,刚刚才走,是为了拣一只落在房檐上的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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