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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9页

作者:贾童

昭还寺是和长暇寺并名的另一座寺院,寺中三百余人,个个潜心修佛,哪像长暇寺的和尚眼里除了钱还是钱。

江鶦答应一声,纤离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后边远远传来一声带了笑的喝彩:“果真是匹好马。”

一百多里地在名马纤离的蹄下转瞬到了尽头,江鶦看着昭还寺就在不远处,抵达只是须臾间的事,自己一家人还不知道正在哪段闲进,便丢开缰绳放纵马儿自己飞奔,风团迎面撞来,擦颊而过,说不出的畅快淋漓,江鶦在混沌意识中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些被亡父抱在马背上飞驰的日子一下子近在眼前,甚至还能隐约感觉到背后有一个宽阔的胸膛,在轻轻地环护着自己。

这样一想,游兴尽失,竟慢慢哀伤起来,江鶦勒住纤离,抚摩着马鬃淡淡一笑,“你跑得再快有什么用,你能把我带回过去吗?”她不是轻易流泪的人,可是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伤,两滴清泪落在衣襟,江鶦看着丝衣上晕开的水色,探手拿出了白玉箫。箫声凄婉,无边无际地荡漾开去。

这一吹居然止不住,一曲接着一曲,江鶦什么也不愿想,只将满腔愁怨寄托箫声,直到再也没有可以发泄的才停下,似乎痛快了一些,又似乎陷得更深,寂静之中只有呼啸的风声依旧。

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江鶦突然感应一样策马狂奔,飞快冲上那个挡住她视线的高坡,在坡地上她勒马停住,脸上浮现出恍如隔世的惊喜,坡下站着一个人,正静静地仰起脸朝她看来,青衣长袖,左腕包软甲。

“我早就听到了箫声,只是怕惊了你才不敢出来。”那人淡淡开口,同时走上坡来。

江鶦好笑之余又感到一阵轻轻的哀戚,“上次那话我是骗你的,你想听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反正我不像你,可以天南海北地到处走。”

秦少辜在马前站定,扫了一眼雪驹又抬起头,“我要去哪里找你?”

江鶦落寞地笑了,“容王府。我住在微云斋。”

秦少辜一怔,隐约有一丝阴郁闪过眼底,很快就转为淡淡的诧异,“你是容王的女儿?你就是屏翰郡主?”顿一顿又说,“你不该这样轻易就把身份告诉底细不明的陌生人,太危险了。”

江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对我来说不是陌生人。上次我告诉你我叫江鶦,其实我原来姓沈,我叫沈孚,深孚众望的孚。”

“你是希望我这么叫你吧。”秦少辜淡淡一笑,“不管姓沈还是江,对我来说你都是当日那个鶦姑娘,并没有改变。”

江鶦微微释然,“我知道名利地位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这样也好,我生怕你会因此疏远了我。”

“真正利欲熏心了又怎能吹出那种箫音,我这几天一直心中烦闷,刚才听见了还以为是幻觉。”

仆姑箭君盛名天下传得已是沸沸扬扬,却很少有人提到他说起话来不带一点客套,世俗礼数抛诸身后的风格,在江鶦观念中性格刚正的人多半迂腐,谁知他为人却这样清淡直白,见面不过两次就好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交谈之中没有一点拘束感觉,自己再客客气气的反而显得俗不可耐,于是放下一切顾虑坦坦荡荡地笑着说:“是吗,我也有些事情想不通才会出来转悠。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是来想事情的。”秦少辜说这句话时下意识往昭还寺的方向看一眼。

江鶦下了马,跟着一瞥,“你现在暂居昭还寺吗?大概停留多久?”秦少辜沉默不语,江鶦笑着开了句玩笑,“怎么,难道你还想着要出家长留不成?”

秦少辜一怔,半晌抬起眼来笑道:“你这话说得有理,着实提醒我了。”

江鶦跟着愣住,“你说什么,不会真的想要出家吧?”突然想起茶楼里任东篱信口推测的话,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半晌涩涩说,“你出家是为了放云裳吗?”

“宿命让她来救我,也许就是为了让我还这段孽缘。”

江鶦听了这话一阵无奈,刚才还暗想他不迂腐,这人立即就露出刻板本性。然而缘分二字自古以来又有谁能替他人开解呢,世上哪有不了事,怜子难解此中痴,江鶦想来想去,也只觉得心中苦涩,“你把我当朋友的话,我自然还是那句老话,劝你放下。可是你跟她之间恩怨我知道得不多,且都是浮于表面,俗人口径相传罢了,没什么多嘴的余地,想来你的任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只管开口。”

秦少辜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他在江湖漂泊,见的三教九流多了去,各种各样的人性冷暖可说是了然于心,只是皇亲贵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一群人,与江湖与他们都毫不相干,除了遥远陌生,顶多再觉得这些人虚伪可笑,如今当真遇到了一位,而且还是市井相传名气不小于四公子的屏翰郡主,却是和原有猜想中完全相悖的温婉得体,落落大方,当下忍不住疑惑,皇家之人,不都个个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怎会这样雍容宽厚?

江鶦光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心里所想,苦笑一下暗忖,如果有一天让你知道我跟恶名昭著的五侯府的关系,你还会这样站在我身边吗?说到底我与放云裳其实并无差别,只是我永远也不会像她那样为难你罢了。

这时天公不作美,突然间乌云密布,下一刻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雨虽然贵如油,不过也要看对象,转眼两个人身上就罩了一层轻薄水雾。纤离脚程快,到昭还寺只是眨眼工夫,江鶦翻身上马,很自然地扭过头,“你也上来!”

秦少辜一愣,缓缓摇一摇头,“不必,我走回去。”

“这怎么行,我知道你内功底子深厚,可是淋雨毕竟不好受。”江鶦不愿先走,勒着缰绳僵在原地等他。

秦少辜眼看再这样下去两人都要湿透,自己无所谓,连累江鶦就不好了,轻叹一声就飘然落于她身后。两个人都不是心胸狭窄之辈,胸怀坦荡一如日月,可是这样近距离地肌肤相贴脸颊也开始微微发起热来,江鶦先前还坚持要他同行,此时却忍不住扪心自疑问:“难道我不应该和他共乘一骑吗……”

这样再胡思乱想下去只怕要想出多少不必要的事来,当即长喝一声,催动纤离发足狂奔。这草原看似一望无际,实际上却是那样狭短,稍一恍惚竟然都到了尽头,风声还未歌吟就已止歇,江鶦闭着眼,如果可以,她多么不想再睁开来面对现实中的一切。

王府马车停在昭还寺的待客院子里,江鶦微微愣了片刻,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的念头跃出脑海,秦少辜正要翻身下马,身前的江鶦突然一声沉喝,他还来不及反应,马儿便掉转身子朝来时的方向再度射出。

“鶦……”秦少辜猝不及防地一怔。

江鶦发狂地催促纤离奔得更快些、再快些,远离整个昭还寺的视线。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宁肯在倾盆大雨中急驰也不愿进入那片滴雨的檐廊,他只是静默地在她身后,在颠簸中下意识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更稳些。

不知狂奔了多久多远,身边早已不是辽原而是一片密林,山中阴寒,天色又暗,马儿逐渐疲累,不愿再走半步,秦少辜翻身下地,轻轻唤了声还在发愣的江鶦。

“这里是哪里?”江鶦醒过神来,对着四周陌生的景色一阵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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