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多多少少察觉到父母对他跟对兄姊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动不动就哭,像是在确定,还有一个人会把他抱在怀里疼惜。
又或者只是想炫耀——看,我也有一个!
“那时候,也不晓得是哪里学来的,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啾一下,跟只小啄木鸟一样,就像这样——”身体微倾上前,要往对方唇上啄去——
严君离直觉往后一仰,避了开来,微慌地睁大眼望他。
他神色僵了僵,收回手,乖乖坐回去,干笑两声化解尴尬:“这种事好像不太适合示范。”
那段会带着笑回啄他一口的岁月,已经走得好远,如今的严君离,只会用惊慌的神情看他,保持该有的分际,再也不容他近身。
严君离望着他,迟疑半晌才问:“你现在——跟家里关系还好吗?”
还会需要以哭泣,来确认身边是不是有人关心自己吗?
他耸耸肩:“你离开以后,我跟家里也断绝往来了,这些年一个人单打独斗,少了那一家子给我扯后腿,倒也轻松自在。
“后来累积出一点名气,他们有回头来找过我,毕竟是自己的父母,总不能看他们穷困潦倒、流落街头吧?我最多是让他们三餐温饱,不可能再给更多了。
“然后有一次,家里大扫除,意外翻出我妈以前的就医纪录,她在生我姊时难产,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发现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也没有太惊讶,去问了我父亲,才知道我是他外面养的女人生的,我妈根本恨我恨得要死,怎么可能疼得入心。
“最戏剧化的是,我连我爸那一头的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亲生母亲另外还有情人,我爸质疑过我的身世,在我出生三个月就去验了DNA,证实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难怪他们会那么潇洒地把我卖了,就算当时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在那个家得到一丁点的温暖与关爱。”
而他,居然还为此而与严君离闹脾气,如果没有这个人,他的童年只会更悲惨,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晓得。
“我后来也去找过我的亲生母亲,不过她已经有自己的家庭,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小孩,她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完全不知道她过去的事情,知道我是谁以后吓得脸色发白,拚命求我不要去破坏她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要做什么,只是单纯想知道生我的人是什么样子而已。”
他很平静地说完,摊了摊手:“就这样,身世大白,最终结果是没有一方真正稀罕我,不是因为我身上有和用价值而接近,就是想把我这个人生污点踢得远远的。”
从此真的孑然一身。
迎上对方柔软的眼神,不禁有些好笑,又感到温暖。
从以前到现在,就只有这个人,真正在乎他的情绪,一直到现在,都还担心他受到伤害,满眼的不忍。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那种虚假的感情我也不稀罕,从以前就知道他们没当我是一回事,现在又还有什么好打击的?”
曾经有一个人,说要给他全世界所有的感情,爱情、亲情、友情;情人、亲人、知己,那个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严君离,就抵过一切。
“你不是一个人,可以不是。”
他呼吸一窒,偏头望去,却听严君离幽浅接续:“现在的你,不可能没有人爱,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房,不会找不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为什么不去试一次,只愿意玩那种爱情游戏?你明知道那样只会更孤单——”
他要他——试着去爱别人?
严知恩胸口一阵闷痛,凛着脸道:“看来严君临把我那堆荒唐的烂桃花也说了,怎样?瞧不起我吗?我就是这种烂人,只玩得起游戏,没有束缚,玩完一拍两散,很好啊,谁也没负担。”
口吻近乎赌气,没发现严君离神色有一瞬的僵凝。
当年……也让他感到束缚与负担了吧?所以现在才会那么害怕与谁安定下来,明明那么寂寞,渴望有人陪伴。
“你知道——承诺与束缚的差别在哪里吗?”好一会儿,严君离低声启唇:“有爱的,是承诺,能让彼此安心;没有爱,才会觉得被束缚,不自由。”
这番话,成功引来严知恩的注目:“这是经验谈?因为你爱她,才会心甘情愿被束缚,走进婚姻的坟墓里吗?”
严君离没正面回应,只反问他:“你呢?还是想坚持你要的自由?或者想放弃你的随心所欲,好好经营一段感情?我希望是后者,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不再孤单。”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忽然间,觉得这一切都难以忍受,他干么要陪着演戏,一起粉饰太平,他严知恩从来就不是那么孬的人。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我为什么定不下来,我为什么没有办法专心去看一个人,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跟我谈爱情,你不觉太虚伪?!”
如果真的不要了,那就转身走开,去过他幸福的婚姻生活,不要用这种让人心痛的温柔来怜悯他,他不需要!
严君离被他这一呛,神色僵凝住,再也撑不住嘴角的浅笑。
迎视他眉间深锁的阴郁,竟是无言以对。
严知恩泄了气,颓然地将脸埋进掌中:“算了,我情绪有点失控,让我一个人整理一下心情。不必理我,你先进屋去休息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严大哥说,你现在作息要规律。”
他来,并不是想伤害严君离,只是对方摆出那种西线无战事的模样,就真的让他很火,他宁可严君离来个大爆发,把该偿的都一次偿个清楚,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严君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进屋,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第8章(1)
凌晨一点了。
严君离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丢下那个人不管,独自入眠。
由温暖的床被中起身,走出房门,客厅的小灯依然维持着他进去前的亮度,院子里的那盏灯也依然亮着,微弱的光源照在那道身影上,更显落寞凄清。
小桌上那壶薰衣草茶早已冷却,他握着根本无法取得任何温暖的瓷杯,弓着身,肘侧抵靠在膝上,遗忘了时间般静止不动。
严君离深深叹息,心里清楚,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人永远是他心口最柔软的伤,一碰就疼。
“还不睡吗?”
他一出声,严知恩便偏首望来。
“时差吧,你先睡,不用理我。”
要真能不理他,此刻又怎还会站在这里?
他抿抿唇,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迟疑:“要不,到我房里,我陪你。”
此话一出,见对方眸底闪过一抹异采。
他们都不是纯情少年了,应该知道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何况以他们的关系,要指望像以前那样温情地盖着棉被相陪到天亮,那是痴人说梦。
他嗓音有些哑:“我先去洗澡。”
补上这句话,意图应该够清楚了,如果严君离原本没那样的意思,应该立刻打住,一切到此为止,回房睡觉去,但对方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声,耳根泛着不明显的红潮。
一股热气冲上脑门。
只是一句再含蓄不过的邀请而已,他的身体感官,从来不曾对谁如此敏感过。
洗完澡由浴室出来,他往严君离房门望上一眼,轻轻旋动门把,确定没上锁,他吁了口气,推门而入。
那个人倚靠在床头翻着杂志,房门开启时,朝他望了过来,嘴角扬起那抹他所熟悉的微笑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