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产生难以言喻的悲哀,以及难堪。
若是有一天,严君离不愿给了,是不是那个家也没有他容身之处了?
有一回,他忍无可忍,对严君离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然后转头就走。
他气他——
“你为什么不拒绝?我的毕业旅行究竟干你什么事?连这种事也要找你,你以为我是要去环游世界吗?这么离谱的金额我都觉得活见鬼了!
“我讨厌你任他们予取予求、我讨厌你把事情搞成这个局面!他们是我的父母,养育孩子是他们的事,将来我要奉养孝敬的人又不是你!我现在待在那个家,只觉得他们永远在评估还能从我身上榨出多少价值,毫无温暖可言,你的金钱,把原本应该很纯粹的亲子情感弄得世俗又市侩,你到底知不知道!”
一口气飙完深藏在心底的愤怒,他不见严君离、也拒接电话。
原来,他心里一直是有不满的,只是压抑着,没表现出来。
他都分不清楚,自己是气父母比较多,还是严君离。
人性很脆弱,禁不起考验,偏偏严君离就是拿父母最无法抗拒的诱惑来收买他们,出卖了亲情。
在物欲贪婪之下,让他悲哀地看清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这些诱因,是不是他的成长过程会平凡一些,没有利益的算计,就像每一个寻常家庭那样,犯了错会被打骂责罚、会唠叨一些琐碎的家常事、看到适合孩子的物品会买下来,替孩子张罗东、张罗西的,感受着这当中,来自于父母那淡淡的关怀温情……
他没有。
他从来都不曾感受过那些。
反正他要什么,严君离都会替他打点好,父母连心思都懒得为他耗费,他在那个家就像个寄住的客人一样,严君离付了房租,而他被待如上宾——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一连三天,严君离联络不上他,打电话到家里来,被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可想而知,他被念惨了,时时刻刻疲劳轰炸,要他去向严君离道歉。
道什么歉?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争吵,就要他去低头,一心只担忧得罪严君离。
他被念得烦了,索性离开家里,到外头图个耳根清静。
第2章(2)
后半夜,他才开启手机电源。
凌晨两点了,父母没来找他,反倒是严君离,传了一晚的简讯。
——你希望我怎么做?
第一封,就问住了他。
棋局已经玩烂了,怎么做都不对。
——如果你希望我拒绝他们,那我就拒绝。
但是小恩,你确定吗?我怕那样,你会更不快乐。
严君离措词得很婉转,但是他看得懂。一旦抽手,父母的态度或许会伤他更重。一开始就建立在利益关系上了,若没有了这一层,还剩下些什么?
——我很抱歉,让你有这么糟糕的感觉。
你绝对不是商品,无法以任何有形的价值去衡量,我只是……希望你的人生能更完满,没有遗憾,如果付出那些有形的东西能让你得到这些,我不觉得可惜,我只是这么想而已,无意把你物化。
小恩,在那个家,你不快乐吗?
还是……
还是什么?
严君离传了不少封简讯,大概从他离开家里时就断断绩续传来,最后一封的简讯时间,是显示在凌晨一点五十二分。
哔哔!
又一封简讯进来,他点开来,接续上一封的断句。
——还是……你的不快乐是在我这里?
当这句话呈现在眼前,严知恩无法形容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什么触动了一下心房,带着一点点的酸,一点点的刺疼感,别扭得难以形容。
他确实有想过,如果没有严君离会怎样,也埋怨过他不该任意介入自己的人生,可是当真正被直言指出,又无法坦率地承认。
在这未归的深夜里,家人怕是早不知睡到哪里去了,连一通电话也没有,谁会那么有耐心,简讯一封封传?
也不过就一个人而已。
只有严君离。
当最后一间营业到凌晨两点的店门也拉下来,招牌灯暗下,蹲坐在骑楼下的他,看着前方黑漆漆一片的人行道,也不知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站起身不知不觉就来到有严君离所在的地方。
拿钥匙开了门,见严君离就站在庭院中,定定望住他。
对方什么也没说,不提早先的争执、不问他为什么来、甚至连最后那封简讯的答案也没有问,就只是默默地等他洗完热水澡,再安静地一同躺在床上入眠。
这里有他的衣物、有他的房间、甚至收藏了他成长过程中每一项值得纪念的物品,比起父母那边,这里还更像他的家,可是这算什么呢?名不正言不顺,他是这个家的谁?那种远到西伯利亚去的堂兄弟关系,就不要拿出来笑掉大牙了。
无法定义自己的身分,在这里的存在也是尴尬。
这种微妙的心情一直存在着,处于青春期的严知恩格外别扭,莫名的自尊作祟下,与严君离之间的相处,就变得更扭曲古怪。
后来想想,两人的关系生变,或许就是从吵过这一架之后吧。
说吵架其实也不尽然正确,从头到尾一直都只是他单方面的使性子而已,后来又闹过几回不愉快,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
可是他却愈来愈烦躁,愈来愈多的不满压抑在心里,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严君临经过起居室门口,见小弟望着一桌子散置的纸张发呆,好奇走上前去,开启的电脑萤幕上,搜寻了“青春期叛逆”的关键字。
“在烦恼你那个臭小表?”
严君离回神,揉揉酸涩的眉心:“小恩怪怪的。”
这两、三年,愈来愈捉模不住他的想法。他变得很敏感,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误触他的逆鳞。
“青春期的少年,自尊心强,不喜欢被管束,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有时会为反对而反对,讨厌别人用命令的口吻规范自己……一严君临随口念了一段纸上标记的段落,挑了挑眉,看见小五困扰的表情。
“我有管束他太多,让他反弹吗?”还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你还不够纵容他吗?!”能担待的都替臭小表担待下来了,还要检讨什么啊?
看他这样,严君临突然万分感恩起来。
这年头养小孩真的不容易,负责人家的生活、教育、填一对夫妻的无底洞、还得烦恼孩子的叛逆期情绪,是有没有这么累?
好在他们家小五乖巧得人疼,从没让他抱着一堆青春期资料边啃边头痛过,他几乎要为此而感动落泪了。
“臭小表……也十六岁了吧?还是十七?”
“过了今年生日就十七了。大哥,我有叛逆期吗?”从没接触过这个字眼,它对严君离来说,简直像冥王星文字一样难懂。
“你从来没有让大哥操过这个心。”
严君离笑了笑,知道大哥在安慰他,至少他坚持要小恩这件事,就让大哥烦恼了很久。
“心结之所以是心结,就因为它是在自己心里,也只有自己能解,你不用替他担待那么多,他的情绪应该让他自己去排解,如果他做不到,该放手的时候也要懂得放手,否则他永远长不大。”
“大哥……”
严君临没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
吃过晚餐后,约莫八点左右,严君离在房里画设计稿,严知恩来了以后,去浴室洗完澡,弓着腿坐在床上,将下巴抵靠在膝盖发呆。
严君离图稿画到一个段落,偏头瞧见他一脸深思。
定定望住他好半晌,才又移动笔杆,将未完的图稿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