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不说就是了嘛。”她难得温驯。
嘴上虽应允,却不代表心里亦同样释怀。
对于历劫归来的曦月,温琦如无法真心接受,一是为传言,另一……则是为私心。
“不是所有的妖魔皆属恶劣,当中,或许有心地善良、天真单纯的妖呀。”勾陈一旁闲凉,用以最慵散的声调,轻吐着笑。
“妖便是妖,不懂人性,只知杀戮与贪食,不可能有心地善良之类……”
习威卿本欲争论,瞥见曦月脸色不好,不愿在她面前论及妖物何等残暴,于是噤声,并朝勾陈投去一记目光,盼话题就此打住。
贝陈瞧懂了,抿唇微笑,不多说。
“勾陈兄弟,你在此住下吧,让我尽地主之谊,答谢你当日出手相援。”习威卿话锋一转,邀勾陈做客。
当日,习威卿巧遇世敌,激战一番,无奈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幸有勾陈途径,助他一臂之力,他在免遭杀害。
“当然好。”有吃,有住,有床睡,谁拒绝,谁傻蛋。
“我叫人替你整理客居,今晚咱兄弟好好喝一杯……”
***
明月清风,凉夜深,繁星点缀,夜空一片绚烂。
曦月用完膳,不多加伫留。
简单一碗饭菜,餐后一杯热茶,填报了胃,便直言先走,不随习威卿宴请勾陈,同留饮酒闲谈。
兴许琦如说对了,她,变得很不一样……
不喜热闹,不爱说话,能不与人亲近,便疏离得老远,拒绝谁的靠近。
渐渐地,连笑都遗忘了。
她变得害怕妖,害怕人,更害怕——
假借人皮,佯装人类,混入生活中,等待时机,才掀去皮囊,龇牙咧齿,露出原形的妖。
她不擅分辨身边出现的,是单纯的“人”,或是魔物。
分辨不出,只好处处戒备,不轻易交付信任。
曦月沿着池畔走,径自想,又径自摇头,喃道:“不轻易交付信任吗》……说虽如此,在发生事情后,我也曾……全心全意信任过——”
信任过,如此独特、强大的一个存在。
她伫足,夜风吹皱池水,随着衣裳唰然飘飞,记忆被卷回了过往——
那个漆黑、恐怖的暗夜。
由远而近,兽的狺喘,以及脚部踩在草丛间的细碎沙沙声,在那一时刻里,全都响亮的惊人,如重雷贯穿耳膜。
她一直在发抖,明明喝止自己,却抵挡不住恐惧的本能。
还有,失亲的剧痛。
眼泪流淌满脸,四肢停不下颤意,她逃进深山,迷途于密林之间,月兑臼的脚踝已达到极限,无法再走半步。
躲入窄小洞穴,她背紧靠岩壁,目不转睛,环顾四周,警戒着。
周遭隐约可见森冷的兽眸,暗处中闪动危险幽光,徘徊。
忽明忽暗的绿光开始聚集,因步步进逼而越发放大。
手中短剑紧握,护于胸前,她几乎不敢眨眼。
草丛间,窸窣微晃,一条黑影步出,竟是山豺。
豺,状似犬,性凶残,食肉,惯成群结队围捕猎物。
见一,便有二、三、四……
丙不其然,一只之后,更多只山豺缓缓走来,将她团团包围。
咧开嘴,利牙展露,沉然狺狺,在喉间滚着猎杀前的悦乐。
早知如此,娘又何必舍身护我,要我赶紧逃,一定要活下去……
既是要沦为口食,不如与爹娘一块儿被妖魔吃下月复中,至少一家三口还能团聚。
在这种时候,她竟有心思如此喟叹。
也不会落得现在孤独一人,遭豺群分食……
山豺没有多余耐心,头只一发动攻击,其他随即扑上。
求生本能让她挥动手中短剑,一剑划破首只山豺的前肢,其余山豺见状,咧大了嘴,狠要她的双臂!
血腥味刺激起兽性,成群攻上。
锐利的牙,强壮的下颚,连衣带肉撕咬的毫不留情。
满手的鲜血滑腻,短剑已经无法握牢,她耳边是山豺喷气的声音,还有一种捕获弱小,快意的狞笑……
她好像听到山豺们在笑。
笑着分食她的肉,笑着想咬断她的咽喉,笑着……
笑声突然中断,变成一声声惨叫,如同被踩痛了尾的狗,哀鸣,逃窜。
原本欺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了,咬紧血肉不放的牙,松月兑了,一只只山豺全夹着尾,逃回草丛内,不见踪影。
迷蒙的视线里,一直更庞大的身影,挡在前方。
月光下,火红色毛发,燃烧一般。
是火红的吗?还是,我的血流进眼中,看到错觉?
那是……什么?
是虎?是豺?是……
狐。
美丽而高贵的,狐。
那是曦月由昏迷中清醒,迷迷糊糊,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良久之后,才得到的结论。
狐,有这么大只吗?
记得猎户兜售的狐毛,不过犬儿大小,眼前这一只,直逼……不,远超过虎的体型了吧?
似乎察觉她清醒,它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戒备坐起身,想取短剑防身,却遍寻不着,这才忆起,对抗山豺时,短剑已不知掉哪儿去了。
她转而拾起石块,紧捉于手,若这只狐敢上前半步,她就与它拚命!
狐歪着脑,仿佛对她的举动感到兴味,身后狐尾轻扫,没有其余动作。
对峙好半晌,她不动,它不动,只有毛茸茸的尾畅快晃动。
她终于发现,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敷有捣碎的草汁,传来腥重气味。
不仅是手,连颈子、双腿、脸颊……任何一处被山豺抓咬的伤处,皆有。
“是你……救我?”
她不由得作此猜测。
狐没回她,兀自晃尾。
那是当然,又不是妖,岂会说话?她心里暗嘲自己,竟与一只狐对话。
将手上的石块置于膝上,戒心尚不敢完全松懈。
她约略审视完伤势,有几处深可见骨,其余以撕咬的皮肉伤居多。
也不知敷上伤口上的是何种野草,胡乱碰触伤口,怕会适得其反。
她剥开左臂上的草泥,疼的险些掉泪。
她咬牙忍住痛,一连弄掉半数的草泥。
因她的举动,本已止住涌血的伤口,再度汩出鲜红,且越流越多……
一时之间,她有些慌乱,撕了裙角按住伤处,却阻止不了血液由体内流失的速度。
她倾身靠在岩壁,微弱喘息着,意识渐模糊……
那只狐有了动作,闲雅起身,不是上前,而是跃上后方石块,走出她的视线。
又被弃下了……怎会有这样的念头,在此刻浮现上来?
她想笑自己糊涂,但连笑的力量都没有。
身子软软倒下,她闭上眼,想着,这样流干了血也好,比起活生生被成群的山豺撕成碎片——
这样,多好。
轻巧脚步声,重新回到她身旁,待她察觉之际,是贴熨在肤上湿软的糊意。
她吃力睁开眸,看见那只狐咬回数把青草,在嘴里咀嚼几下,在吐哺而出,盖在她流血的伤口上。
伤口,再度敷上草泥。
草泥……原来是这样来的?
她想缩手,奈何狐肢按在腕间,失血太多的她,没有气力与它抗衡。
“好脏……”
这种以口嚼草,再行敷药的方式,让她直觉反弹,有一只从未梳洗漱口的狐做来,她全然无法接受!
狐眯起眸,虽未发出任何低狺,她却能感觉,那两字,惹恼了它。
狐尾毫不客气往他脸上招呼。
小脸陷入毛茸尾内,快无法呼吸,狐尾还很故意闷在那儿,传达它被侮辱的愤怒。
“呜……”
快闷死之际,狐尾稍离,她大喘几口,又被狐尾蔽盖,如此反反复复,她终于确实——
这只狐,有多生气!
“不脏!一点都不脏!请你继续替我敷药——”她不得不服软,惨遭闷住之际,很没志气、很虚弱的哀求,接受这种“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