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的撞击声连绵不断,宛如暮鼓晨钟,带给人的却是莫名的心躁。
霍然与年十六,神情自若,仿若眼前发生的,再平常不过。
“咚、咚、咚”连续数十声,木桶似乎受到强烈的打击,伴随着那“咚、咚”声,发出“吱吱”欲破裂的声音。那头黑发,忽然极速转化为两,恰似两面光鲜的绸缎,看似柔软,却坚硬无比地往桶壁刺去。
“砰”一声,木桶应声而裂,碎成两瓣,倒在地上。而端坐在桶里的那个女尸,却是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桶的支撑也就是失去了,她本来就不需要桶的支撑。
那黑发,张牙舞爪,向四方飞散开去。女尸身后,宛如张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的网,一旦让它黏住,只有死亡一路。
霍然与年十六,在桶破裂之时,已飞身跃上了房梁。静静地看着梁下那头诡异的黑发。
年十六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粉色的小丸子。自己服下一颗,另外一颗递给了霍然。
“琼华丸,解百毒。”下山前他将自己炼制的丹药都带下了山,师父说得没错,多点东西防身总归是好的。
霍然看了一眼年十六,二话没说,接过药也服了下去。
“这女尸,原本该是死的,为什么又像是活的?”年十六眉头轻皱,他行走江湖也有数年,这女尸,他倒也是第一次见到。
霍然盯着那女尸许久,“木偶”二字缓缓出口。他的脸上,又露出妖异的笑。
连那些人也有意掺一脚了,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意思了。
年十六也不问,静静等待他将后面的话说完。
“这是苗疆一带的一种祭炼秘法。活人以自身当祭品,祭炼师将心甘情愿奉献自己的活人,放入四十九个药瓮,浸泡四十九天。第一个瓮里放的药,便是能让人进入永久昏迷的药。此药,能够解除牺牲者的所有痛苦。四十九天之后,祭品出浴,祭师会为牺牲者举行一种最特别的祭示,从此,牺牲者便进入无我状态,当地人都称这种人为木偶。相传,木偶并不是死人,他们是陷入一种假死状态。”霍然的语气,就像是先生给学生讲学般,缓缓地,却又是带着强烈的节奏感,让人过耳便是再也不能忘记。
他眼角稍转,看了看年十六,年十六也是一脸淡然,嘴边那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这十六弟!
“据我所知,最后一个瓮里,装的是蛊!成不成木偶,关键就在最后一个瓮。活人以活身祭示,便是以活血饲蛊。饲主与蛊共用一体,由祭师操纵,木偶之名也是由此得来。”
年十六一双清灵的眼看着梁下的女子,假死之状,那便还是人。她的长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水的原因,漫天飞舞的长发已渐渐平息下来了,又恢复了最先的长度。及腰,安静而服帖地淌在她的身后。
那假死的女子,没了飞扬的长发,似乎也失去了生机,即时倒了下去。
“原来……”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这木偶,原来是依着这水而活。
“这女子,我倒是好奇她是如何能够忍受一个死了的自己!”出口的还是年十六,他一跃,落在地上,扶起了那女子。
“相传,若是想要木偶重新为人,必定要有另一个人放血将蛊引向自身,代替木偶成为新的木偶。但是,此人的寿命,会大大缩短,因为他并没有经过那四十九天的浸泡。若想毁了木偶,也可以挑木偶相忌之物克之。这木偶,依水生,火攻必灭。”
霍然娓娓道来,对于木偶,他也只是途径苗疆时,得一机缘,才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祭祀过程。他那时看到的,是依火而生的木偶,祭师将木偶放入火炉中锻炼了九九八十一个时辰,最后那木偶宛如凤凰涅?,从火中走出,双眼都成了血红色,皮肤却是异常的白,宛若涂刷了一层白粉。那木偶每踏一步,地上都似着火了般,立刻变得寸草不生。
“这女子,留着或许有用。”霍然双眼微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再说了,这女子的身份不明,也只得有了些许眉目才能进一步处置她。
他命人将尸身抬回听月轩,却是向前,又搂住了十六。
“走吧,十六弟,想必云娘那里,今晚会很热闹。”他说这话,连眼也懒得低下,就望着前方,还是直直那种。
年十六却在心里嘀咕:你说这话就非得搂着我吗?
手肘一向后,立刻撞向霍然。
霍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身形一往后弓,立刻躲避了过去。然而搂着十六的手并没有松,于是他们现在的姿势,比刚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暧昧。
“十五哥!”年十六极其严肃的一句。
“哎!”霍然极其温柔的一句,让人浑身冒汗。
……
第3章(2)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这便是大明的天下,边疆祸事将起,国内奸佞成群,然而这里却仍旧是纸醉金迷。他们此时还是在云娘的画舫上,热闹的景象一如既往。
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国家还是要继续维持。
霍然若有所思,专注地看着年十六。
世事的发展,总是这般奇妙。然而,十六弟,之于他,又该算什么?他,始终是没能记得他啊。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夜的月色很美。
他深中剧毒,躺在山洞里静静等待死亡。
死,也就是这么一个事情。
他看着皎洁的月光,整个脑袋都空白了。就这样死去也算不错,就盼老头别为他掉太多眼泪就好。
哼,果然老头给猜中了。
他竟然就坐这里等死,真是……
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是心寒啊!
或许死了之后还能造福什么野狼野狗之类的。
山洞的出口处,突然暗了一角。
那毒药只怕已游遍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全身都麻痹起来,他只听到一个稚女敕的声音在抱怨:“什么东西啊?”接着便看见他借着月光,却又恍若瞎子般在他身上乱模。
火燎火燎的感觉,却不知是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还是那毒的药性发作。眼一闭,他很没面子地给昏了过去。
然而鼻间那好闻的气息,那嘀嘀咕咕的声音,还有那软软绵绵的触感,他却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眼微睁的时候,他看见一颗头颅挨在他胸膛,然而靠着心脏那中了毒镖处濡湿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那人正帮他把毒吸出。他吸一口,便吐一口,来回十几次。
最后帮他拉整了衣衫,又拿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口中,命令道:“吞下去!”
他记得,当时他费力地抬眼,山洞上方的一个小孔刚好有月光照了进来,整个月光都照在了那人脸上身上。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是一张干净无垢的脸,唇边含着融雪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却是有了破坏的冲动。
包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了和老头的约定,只怕再也是难相忘了。
他看着那人一只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竟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眼皮却是越来越沉重,最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他会永远地记住这么一张脸的。
一夜好眠,然而第二天清晨时,他发现,除了他身旁放着一个装着药的小瓶子能证明昨晚救他的真是个人外,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再次相见时,他满心欢喜。谁知道那人却是一点也不记得他是谁,虽然他的外貌有些许的变化,然而现在他已恢复之前样貌,他仍旧是一点也记不起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