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步天行又问:“晓溪的伤,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你可以带她回家了。”
忘机先生挥手道。
步天行不禁大喜,苏晓溪却叫起来:
“忘机先生,你说我可以住下来的!”
“啊,这……”
忘机先生抓抓头皮,道:“要是步寒波那老东西说我抢他孙媳妇儿呢?我什么都不怕,就怕鬼啊……你们俩商量好吧,商量好了再告诉我啊……我到外面看星星去。”
说着,他端起自己的碗,逃离现场。
苏晓溪听见忘机先生离开,伸手扶着椅背,也要站起来,却感觉步天行一只温热的大手按在自己手上。
他带着她来到观日坪。
夜里的观日坪,不似白日那样烈焰烧空,墨黑的天空里,斜月悬空,偶尔清风徐来,凭添凉意。
步天行带着苏晓溪并肩坐在大石上,两人默默相对,他闲扯了几句,得不到晓溪回音,也不禁气恼。
“罢了罢了,早知道回来要跟你闹气,那天在这里,就干脆让家桐把我—剑刺死算了。”
苏晓溪听了心门—疼,伸出手握住他。步天行垂眸望着她牵着自己的手,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话不肯说出来。
“没想到夜里的观日坪这么美,”他望着斜月,幽幽吟道:“纤纤白玉钩,娟娟似娥眉,三五二八时,千里与君同……”
“你想念纤纤吗?”
步天行愣了一愣,傻笑道:
“经你这么一说,倒有点想她了……”
“嗯……”苏晓溪点点头。“纤纤是个好名字。”
步天行笑道:
“你也这么觉得吗?这名字是我起的,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真的好瘦,细得像根柳条,我就想,‘纤纤’这两个字最适合她了……”
说着说着,往事潮涌而来,他不禁感叹。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步天行的活终于说完了,但苏晓溪的耳里仍然没有静下来,方才那一段诗,仿佛山风,幽幽在耳际回荡。
纤纤白玉钩,娟娟似娥眉,三五二八时,千里与君同……
第十章
“这些药记得要按时吃啊!怎么煎,你应该很清楚了。我最遗憾的就是为了保住你的命,牺牲掉你的一双眼睛,不过对你来说,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希望将来,你也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这是苏晓溪离开忘机小筑时,忘机先生特意叮咛的一段话。
步天行牵来马车,正好看见他说话时眼光闪烁的奇怪神情,但是奇怪的人不只忘机先生而已,苏晓溪似乎也变得喜怒无常。离开苍山多日,她时而笑容可掬,时而面无表情,甚至整日冷冷淡淡,不说一句话。
步天行驾着马车,心里琢磨,他知道她不是性格古怪、难以相处的人,是因为她双目失明,所以性格变了吗?如果是,那么当然要待她更好才行;如果不是呢?如果是自己得罪了她呢?
想着想着,天空飘起细雨来。
女人心,和天气一样怪。
“你淋湿了……”苏晓溪听见雨声,探出车帘,拿袖子替步天行拭去额上的雨水。
步天行紧紧拉住她的手,柔笑道:
“前面有间小客栈,咱们到那里歇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嗯。”苏晓溪点点头,不愿他独自淋雨.挨在他身边坐下了。
来到小店,才看清它的简陋,里头完全没有客人,步天行喊了几声,一个中年男子跑出来。
“客伯请坐,住店还是吃饭?”
步天行点了几样菜,又吩咐他煎药,男子却道:
“客倌不住店吗?天色不早了,又下着雨,路不好走呢。”
“那好吧,替我备两间房。”
“是。”男子应承离去。
步天行环视四周,道:
“这儿真偏僻,生意一定很不好做,难怪一定要我们住店。好像只有一个人在忙,掌柜兼跑堂。”
“如果不是跟你来,我一定以为这儿没人住呢!”苏晓溪道,她闻到屋里非常重的霉味。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一个小熬人端着两盘菜送上桌来,步天行见了她,不禁瞠目结舌。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缓缓问,实在无法置信。
苏晓溪听不见对方答话,觉得奇怪,悄悄伸出一只手牵着步天行,步天行这才回神,向苏晓溪道:
“我遇见了老朋友了,你也认识的,她是纤纤。”
苏晓溪觉得诧异,纤纤看来更是惊诧,她没发现苏晓溪双眼失明,却看见步天行牵着她的手。大家都还来不及说话,里头男子高声喊:
“婉儿妹子,上菜喔!”
“喔!”纤纤也高声答,转身进屋去,很快端着一个黑色漆盘,放下两样菜,还有—碗药。
“这是三少爷方才吩咐煎的药,吃完饭,药正好凉了。”纤纤柔声道。
苏晓溪点头道谢,原来纤纤是这么细心体贴的人。
往事一时有如灰尘弥漫在顾盼之间,满脸油光的纤纤,让步天行觉得非常不忍心。苏晓溪也是心绪阑珊,平时步天行刻意说话冲淡的矛盾,在两人不言不语的饭桌上,越发扩充在空气之间。
勉强自己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喝掉了药,苏晓溪忽然道:
“这药好像和我原来喝的不一样,会不会拿错了?”额头微微泌着汗。
步天行回过神,轻轻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笑道:
“忘机先生年纪是大了些,可是—点儿也不糊涂呢,让他听到你这些话,一拗起来,不知道要唠叨成什么样子。”
纤纤过来收盘子,又领他们到房门前。
“这是姑娘的房间,三少爷的房间就在隔壁。”说着,推开了门。“我刚刚又来打扫过了,还有什么吩咐,尽避告诉我。”
步天行扶着苏晓溪在桌前坐下,喊住正要离去的纤纤。
“你也坐坐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纤纤在步天行温和的目光中垂下头,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幽幽说起自己离开尤府的经过……
尤正德不要她,将她配给府里一个长工,给了一点钱,让他们到外地生活,不管她怎么解释自己的清白、怎么哀求,都没有用,尤夫人还当着她的面说:“一个闺女让匪徒劫走,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还想当尤家媳妇儿?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啊!”
这怪谁呢?当初不该见了尤正德的财势之后三心二意,背弃了承诺来提亲的三少爷,负心他嫁。
但,也许如今双目失明的人,换成了她……
见她哭,步天行心里非常沉重。“是我连累你。”
苏晓溪开口,关心地问:
“他……你当家的,对你好不好?”
纤纤哽咽道:
“成亲那天,我说什么也不依,他也自认年纪太大了,不敢勉强我,现在我们兄妹相称,一起经营老爷子给我们的这家小店。”
虽然纤纤没有将她的困窘说出来,步天行也设想得到,他从包袱里模出两个大元宝来,塞在她手上,又替她握紧了。
纤纤抬起头,明眸带泪,道:
“你不恨我?我为了保护自己,诬陷三少爷……”其实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步天行不会干那种事,但是她不能为他辩解,当时她只怕让人知道他俩认识,被误会成私通,一切就都毁了,谁知道……还是两头落空。
步天行摇摇头,语带歉疚: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早已拥有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了。”
苏晓溪柔声道:
“我看这里生意不好做,你们兄妹俩该重新打算一下,我记得纤纤姑娘手艺好,也许可以到乐山开间衣铺子。”
“这是个好主意!你的手艺,在乐山是数—数二的,就这么说定了!你来乐山,我也方便照顾你们兄妹俩。”步天行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