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说说闹闹回到江府,一进门,管家就迎上来。
“杜公子,老爷找你好半天了!”管家道,把我撇在院子里,半拉半扯的把文举拉走了。
什么嘛,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一个人回到厢房,等了好一会儿,文举板着脸进来,一坐在椅子上。
“杜大哥怎么了?”我站在他面前。
“小桃……”他抬起头来,样子有点恍惚。“你咬我一口。”
这……他又发了痴了。
我抓住他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他痛叫出声,人也跟着跳起来了,握住我的肩头,高声道:
“小桃,小桃,我中举了!还是头榜状元哪!”
“真的?”我也叫。
“真的!”他点点头,忘情的抱住我,眼里闪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
“可是,还没放榜啊?”我抬起头问他。
“记不记得江伯伯提到过的吏部侍郎,是他亲自来说的,他说……说……”文举说不下去了,大概是太多夸奖的话,他不愿意再转述。我们两人在屋子里乱蹦乱跳,哈哈大笑起来,文举笑得好高兴好高兴,他从来不曾这样笑过,就连在江绿瑶面前也不曾。
我也不曾这样笑过,笑到都流出泪来了。
文举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开始有些人上门来拜访他,都是同榜及第的。他是状元,又住在尚书家中,自然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对象。正式放榜之后,江敖生家里更是热闹得不得了,接着是一连串的拜会、谢恩,人群把我们分隔得好远,我不能再一天到晚跟着他,只好一个人在长安城的里坊巷弄内,无目的的到处遛达,近黄昏了才回到江府,一进厢房,文举便敲门进来。
“小桃,你去了哪里?”他道,近来意气风发,更是俊秀昂然。
“到处走走啊。”我笑。
他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我中举的事还没通知家人呢,我还要在这里等着分派官职,又不能离开。”
“要不要找个人回去通知他们呢?”我道。
“这……”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道:“小桃,你替我跑一趟,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我笑,歪着头瞅他。
“我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知道要请谁帮我送信儿,而且……我也已经够打扰江伯伯了。”他道,很是愧疚。
“我知道。”读书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了。不过,文举愿意把这件事情告诉我,那就表示他真的把我当成更亲近的人。
我不让他说下去,很轻松的道:“杜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消息捎给家人。”
“小桃,谢谢你!”他道,又拿出一个行包,塞给我,细心叮咛:“这里还有一点钱,你带着,这一趟路途遥远,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江府,文举又仔细叮咛了一回,依依不舍的送我出门。我装模作样的搭了车子离开,打算车子一出长安,就打发走车夫。
我来回一趟江州,要不了一个时辰,根本不需要急着走。
“小扮要替状元公送信回家吗?”车夫找我搭讪。
“是啊,你也认识他?”我笑,贩夫走卒的消息也这么灵通。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当然,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见到状元公,这一趟路不跟你算车钱了。”
这车夫,人倒也有趣,他不等我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
“会读书就有这个好处,中个状元天上就掉下来荣华富贵,先别说将来得了官做,现在就要先当上尚书的乘龙快婿!我们一家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拉车送货,若指望有个子孙光耀门楣,唉,下辈子吧。”
我头皮一紧,急急问道:
你刚刚说什么?谁的什么快婿?”
“新科状元要和江尚书的独生女儿成亲了。”
“你听谁说的?”我狐疑,不安在身上慢慢延烧。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江尚书还要做喜饼请街坊吃,每户都分得到呢!咦,你是新科状元的跟班,怎么会不知道?”
他说得很轻松,就像提到了隔壁家的狗又生了几只小狈一样的稀松平常,我却是傻眼了,五雷轰顶似的耳里嗡嗡作响。
怎么会……我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我跳下车,飞腾起来,也没想到这样会吓到车夫。
去哪里?江府还是江州?
当然是江州啊,替文举送信,我是他的跟班——一那车夫说的。
我怎么会变成他的跟班,怎么会?
我驾着云飞驰,望着千山万水想不起来江州要往哪一边。
我伸手扯掉朴头,长发呼地被风吹开,在脑后群魔乱舞,跟着又扯掉身上青衫,疾风梗得我不能呼吸;经过一片树林,一时心神混乱,摔在一棵大树上,我站起来旋身穿好原来的长衣,才发现自己又回到长安。
繁华富庶的长安城之于我,却已是水深火热的地狱了。
江府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张灯结彩,江绿瑶在房里试礼服,凤冠霞被的好不华丽,我顿觉一阵恼火!
我穿过屋顶,江府气派的屋脊耸立在街坊中央,我脑里一片空白的大叫出声:
“黑童!黑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我,四周空旷得连回音也没有,只有我喊得声嘶力竭。
我乏力的坐在屋脊上,坐了好久好久。
“找我啊?”黑童的声音忽然出现,我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坐下。“江家可真热闹,我早告诉你,杜文举不会爱你的。”
我连头也没抬,打断他的话,道:“你上次说过要帮我对付江绿瑶,现在还算不算数?”
没看他也想像得到他惊讶的样子。
他倾了—顿,道:“行,当然算数,你要怎么样?”
“杜文举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许她和文举成亲!”我咬着牙。
“我去取她来采阴补阳,坏她名节,她就不能和杜文举成亲了。”他若无其事的提议。
“不!这不够,这不够!”
失去名节,她还是可能和文举成亲。
江绿瑶,我恨她,我要她这一辈子离杜文举远远的。
“也行,我把她剥光了挂在城门上,教她没脸活下去,这样够不够?”他冷冷的道。我知道他在看我,看我的目光,比他的话还要冷数百倍。
“我去替文举送信……等我回来时不希望还看得到她。”我冷冷的说完驾着云离开,把江绿瑶的命运交给他,把我满心的妒恨交给他。
我早就说过了,江绿瑶不是我的对手,她在我手里只是一只小老鼠,要和我抢文举?哼!等着吧!
这一切都是你自我的!
来到了江州,找到了杜家,竹篱围着一块小田地,种了点花……或者是菜,田里一个老太太在浇水,样子很是温和勤快,她一定就是文举的母亲。
很快她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我把文举的贴子放在桌上,他的母亲走进来,把它拿在手里,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一直跑到镇上学堂,交给一个手拿戒尺的老先生,他一定是文举的父亲了,模样有点像,气质倒不像,他比文举威严多了……文举老了以后,也会像这样吗?
他看完了帖子,若无其事的说道:
“文举及第了,还是个状元。”
文举的母亲却一下笑开,她高兴的叫起来:
“真的!真是祖宗保佑,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在京里等着派官职,一切就绪后就会差人来接我们。”还是平静的语调,可是他的声音有点抖呢,连拿在手上的帖子也是轻轻的抖。
呵,同一件事,反应却是如此不相同,这对老夫妇还真是有趣,他们以后是我的公婆了,我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们见面。